第98章(1 / 1)

雪山与市区相隔甚远,道路冰封,轮胎都打滑,司机驶离郊区便换上了雪胎,小心翼翼地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经历整整一天的奔波,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统筹联系了当地的向导,安排剧组在山脚住下。

没有空调,没有地暖,柴火在原始的壁炉内缓慢地燃烧着,工作人员各司其职,检查拍摄设备是否能正常运行。向导是个粗旷的汉子,普通话说得不太好,但还是再三强调了登山的危险性,让他们注意安全。

李敬池拉开窗帘,只见远处雪景震撼,天地连成白茫一线。门吱嘎合上,庄潇缓步走到他身边,听他喃喃道:“原来李遇就是在这种心境下与抑郁症斗争的。”

庄潇道:“徐鸢的意象写得很好,宁春是春,抑郁是雪,度过冬天才能迎来春天。”

第五春的剧本李敬池早已烂熟于心,但不知为何,只要想到里世界的故事,他心中就会传来钝痛。李敬池是南方人,从小就对雪有着别样的憧憬,他认为白雪应该像柳絮般柔软,直到唐忆檀为他带来一场刻骨铭心的雪。

李敬池懂李遇在雪中窒息的绝望,因为他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

庄潇转过头:“最近还失眠吗?”

李敬池揉了揉太阳穴:“有一点,这两个月都是后半夜才睡着,我买了褪黑素,如果第二天有重要拍摄我就吃。”

庄潇皱了皱眉:“褪黑素对身体不好,少吃点,等云城的戏拍完去医院看看。”

李敬池心不在焉地应了,等到庄潇走后,他才打开手机。雪山信号不好,李敬池试了六七次才成功给李允江汇去这个月的钱。失去了电子产品,全剧组人闹哄哄的在楼下聊天,李敬池喜欢独处,打开行李箱就开始收拾东西。

床脚边,敞开的行李箱里静静躺着几盒褪黑素,李敬池沉默地看着它们,抬手塞进床头柜的最下层。

他骗了庄潇,其实从九月开始他的失眠就已经很严重了,十月则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哪怕睡着了,他也会半夜喘着气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有网络上的口诛笔伐,林裕淮心碎的眼神,唐忆檀冷硬的侧脸,以及孟安和孟知讽刺的笑容。然而这些对李敬池来说只是噩梦的冰山一角,他奔跑在无边无际的雪山中,当漫天雪崩落下,最后压垮他的永远是父亲柔和的面庞。

李良栋的模样与电影里失踪的范雷重合,他缺席了李敬池七年的人生,却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让他不要哭泣。

81 | 第八十章 神罚

【他们在雪中互相取暖】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所有人就已经全副武装。雪山气温寒冷,只要呼出一口气,瞬间就能结成冰。李敬池睫毛挂着白,厚实的羽绒服裹到鼻尖,和庄潇一起站在队尾。

拍摄环境太过艰难,郑元冬留下了大部分后勤,让向导带领核心团队上山。暴风雪一阵一阵的,向导始终蹙着眉,对天气情况不太乐观:“今天视野太差了,你们确定要上山?”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郑元冬拄着登山杖:“是的,我们就要这样的取景。”

向导转过头,走在最前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语言。庄潇朝李敬池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当地人对雪山有信仰,他担心我们选择这个时间登山会忤逆山神,被降下神罚。”

李敬池没想到他居然还懂少数民族的语言,果然,走过崎岖的小路后,远处拨云见日,向导跪在悬崖边,掌心合十,对着一众雪山虔诚地拜了又拜。做完这些,他从怀中掏出几块颜色鲜艳的小石子,向雪地抛去。

他对郑元冬说:“你们可以拍摄,但是最好早点拍完,早点回去。”

郑元冬很尊重当地的习俗,对着他行了个合十礼。李敬池戳戳庄潇,压低声音问道:“那些石头是用来占卜的吗?”

队伍又开始行进,向着雪山中段出发。庄潇道:“差不多,这里的牧民都信仰山神,在决策大事前会卜卦问神,刚才石子红面多,意思是事情可能遇到坎坷,但会顺利发展,基本算山神默许的态度。”

李敬池懂了:“你怎么还知道这些?”

雪又开始下了,庄潇示意他吸氧:“我进海大的剧目就是从这里取材的。”

李敬池的高原反应不算严重,吸完又问:“他们信仰的山神是和雪有关吗?”

“不是。”庄潇道,“他们称山神为神鸟,据说祂是吉祥的象征,会为牧民带来好运,祛除疾病。也有人说鸟的原型是黑颈鹤,所以我当时编排的舞蹈剧目以黑白色调为主,服装还用到了鹤羽。”

习惯了庄潇做演员的样子,李敬池突然很想看他跳舞。庄潇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你是来旅游的吗,既要听讲解,又想看表演?”

郑元冬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大家辛苦了,再走十分钟差不多了,我们先拍第一场戏,争取三条内过。”

山腰处的雪更大了,为山路遮上厚厚一层白霜。郑元冬谨慎选择了尽量安全的地方,对统筹打了个手势。摄影如释重负地放下器材,巴不得早点结束这几场受罪的戏。

李敬池换了外套,又摘下帽子,纵使他胸前后背都贴满了暖宝宝,但鼻尖还是被冻得通红。场记看得出大家都在受折磨,立刻打板开拍。

飞雪沉沉地遮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李敬池眼尾发红,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雪地中。灯光微微转动,世界变得晦暗,他脊背弯着,像是要被现实沉重的负担压垮。

镜头中,他艰涩地喘息了一阵,眼中逐渐覆上泪光。李敬池呜咽着,双拳砸在雪地里,泪水从眼眶涌出,来不及落下就化成了冰。

没有人说话,郑元冬细细凝视着监视器,徐鸢则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的人。从一念成邪走到现在,李敬池已然成长了太多,当年围读剧本时他还只是个青涩的小艺人,但现在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也不知道是苦难成就了他,还是他释怀了苦难。

时间恰到好处,音乐指导吹响陶笛,笛声悠扬,打破了雪地中死一般的孤寂。航拍器记录下他孤独而迷茫的脸,雪地中,一串脚印若隐若现,庄潇从背后温柔地抱着他,轻声道:“李遇。”

他看不见,只能用手笨拙地抚摸着李敬池的眉毛,然而这个举动彻底打破了李敬池的防线,他在庄潇怀里发抖,继而转为崩溃的大哭:“好难啊,好痛苦,好想死,宁春,人生怎么这么难啊……”

是啊,活着就是很难,这是他们都知道的道理,言语太过苍白,庄潇没有试图安慰他,只是静静抱着他。灯光由暗转明,他们在雪中互相取暖。

时间静止,漫天飞雪如神迹般停了,向导诚挚地合十双手,而郑元冬抬头望向天空,甚至忘了喊咔。

十五分钟后,李敬池还没从情绪里抽离出来,他哭得双眼通红,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庄潇别无他法,只好为他戴上耳罩和帽子,再抱着这人轻声安慰。

两个人喝完姜汤,李敬池才稍稍缓解,他一言不发地抱着保温杯,与走来的郑元冬对上视线。

“过了。”郑元冬轻咳一声,“天时地利人和,向导说连上天都在眷顾我们,看来剧组来云城取景是正确的选择。”

郑元冬说完想走,庄潇看了他一眼,他只好道:“这场戏演得很好,非常好!”

这是自第五春开机以来郑元冬第一次夸他,李敬池有些愕然,却见导演悻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庄潇翻开剧本,扫过下一场戏:“听到了吗?”

李敬池看向他:“什么?”

庄潇精致的五官在面前放大,还没反应过来,李敬池就被叩了一下脑门。他吃痛地摸着额头,庄潇却像无事发生,继续看剧本:“说你演得好。”

云城的太阳出得晚,午后才彻底照耀着大地。雪山上,几人在临时搭的保暖帐篷搓着手,随便吃了点午饭。今天的拍摄很顺利,有了郑元冬和庄潇的双重肯定,李敬池渐入佳境,第二场戏两条就过了。

最后一场戏在黄昏,休息过后,所有人干劲十足,等到天色渐渐暗了,晚霞柔柔笼罩着雪山,将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掩上淡粉。镜头在李遇与宁春并肩眺望远山的画面中拉远,庄潇坐在雪地里,和他一起吹响了陶笛。

大功告成,人群中响起掌声,由衷庆祝今天的工作结束,郑元冬满意得不行,更是宣布下山后请所有人吃烤全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