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斯坦尼康从高处落下,把雨中孤独的人记录在屏幕里。

他跑了很久,终于追上了这把吉他,这是李遇幼年时最诚挚的梦想,只是父亲的病让家里负债累累,让他连摸吉他的机会都没有。

他张开五指,充满恨意地摸上吉他,再将它狠狠砸向地面!

“嘭!”

巨大的碰撞音与雷鸣重合,弦锵地一声炸响,吉他从中间断裂,木屑四溅。灯光骤然闪过,效仿闪电照亮李敬池的脸。他沉默地仰起头,双膝重重跪下,像抱着尸体般守着那把吉他。

这一刻的雨水冷到刺骨,但李敬池脑中闪过的却是无数温暖的画面。

在玉城两人倚偎的小家里,林裕淮以虎牙叼着吉他弦,用充满磁性的声音为他唱歌;在开春湿润的土地上,他们追逐着奔跑到力竭,又牵手转到街角买小吃。

续上的吉他弦断了,奇楠木从李敬池颈间滑出,轻轻贴着破损的乐器,好似一个望尘莫及的吻。

雨水夹杂着泪水滑过脸颊,这一次他做到了林裕淮说的演绎方式,让李遇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上。

雨越下越大,郑元冬用尽全力喊了cut,众人奔跑着收拾东西,再把器材搬进棚子。场地中央,李敬池怔怔抱着被砸碎的吉他,全然沉浸在电影中。

“李敬池!”庄潇冒雨拉起他,额头爆出青筋,“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演完了还在这跪着!”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庄潇脱下风衣为他挡雨,两人一起冲向房车。他身上散发着暖意,只是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被人欺负了怎么不和我说?那个化妆师已经被开了,接下来一年不会有公司敢要他。”

79 | 第七十八章 宿命

【宿命是最难打破的枷锁】

同一时间,荧城的天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滚滚黑云浮在山间,压弯了枯树。

如果没有人说,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一座私密的疗养院:它的外观灰败而沉重,仿似上个世纪被弃置的建筑。

洁白的病床前,戴着口罩的护士小心地换着病人肩膀的纱布。男人被约束带绑在床上,手臂和胸口全是挣扎时磨出的血痕。门外响起脚步声,他睁开双眼,无声地闭起苍白的嘴唇。

一名年龄约在五十的中年人推门而入,他两鬓微白,身穿剪裁得当的西装,右手则握着金棕色的手杖。护士微微躬身,为他拉开椅子。

“再过几天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懂事?”他说话慢条斯理的,有种英伦绅士的从容,“玩够了就及时收手,你今年也二十六了,不结婚生子像什么话?”

唐忆檀的平静地注视着天花板:“我不喜欢女人,也不会结婚。”

唐正不为所动:“挑个好日子,最晚明年和孟知订婚,她是个识礼数的,又和你门当户对,你们做小辈的再不娶嫁,阿厉都要来找我念叨了。”

若是李敬池在这里肯定会发现唐忆檀瘦了很多,他的下颌线条清晰,小臂处青筋显眼,声音也失去了部分厚度:“我对孟知没兴趣,更对孟厉的股权没兴趣。别用忌日来压我,如果妈还活着,她不会希望看到我和不喜欢的女人结婚。”

“秋檀就是太惯着你!”唐正的声音抬高了几分,手杖重重挥向唐忆檀的小腿,“那你和男人在一起就是对的了?搞谁不好,偏偏要包养他,当年荧城工地案本就闹得不可开交,你还要看上李良栋的那个好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我第一时间把你送出国,你恐怕还在想办法为他们家擦屁股。”

他的话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唐忆檀却久违地从中感觉到一丝怀念。时光从证人的片场开始倒带,穿着蓝白校服的李敬池褪去成熟,眉眼中满是戾气。在人声鼎沸的工地,十七岁的他将脊背挺得笔直,伸手便拦住闹事的人群:“我是李良栋的儿子,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工人都是无辜的,他们活着也不过是讨口饭吃!你们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彼时他的面庞还很稚嫩,说话虽然底气十足,却依旧能感受到一丝颤抖。

“忆檀,看什么呢?”杨泽雨道,“之前你家老爷子不是说让你协助处理这块新地吗,现在好像闹出人命了,我感觉有点难办啊。”

两人刚上大二,对公司的事全无概念,唐正从小对唐忆檀要求严格,上个月提出他要从蔚皇子集团的小事做起,逐渐适应继承人的身份。

见唐忆檀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远处的身影,杨泽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鲜红的横幅下,喧嚣愤恨的人群挤着李敬池,像是要把少年吞入腹中,然而他也不躲,只是一昧地维持着秩序,替两边群体发声。

他的双眼极亮,一头乌黑短发柔顺似水,眉关和紧咬的牙关却透着不服输的劲。

唐忆檀倏然开口道:“他是谁?”

“看起来是个高中生。”杨泽雨随口说完,定睛一看却惊了,“哎,这人长得好像你们公司那个很火很会装的演员,尤其是这双眼睛特别像,看起来都不太好接近。”

不像,完全不像,他们是两模两样的人,这是唐忆檀的第一反应。

李敬池的眼睛是独一无二的,有种野草般生生不息的硬气,燎原般燃过他停滞在十九岁的心脏。

磁带卡住了,这段回忆被按下暂停键,唐正的声音打断了唐忆檀的思绪:“行了,这段时间你也不用管公司的事了,过几天去看看秋檀,给她送束花,至于那个小演员你就不用多想了,他的演艺生涯可能得提前结束了。”

他说完就想走,但床上的唐忆檀爆发出极大的力气,死死抓住手杖:“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唐正抽了半天抽不出来,只能再打了儿子一记:“娱乐圈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得罪了人,自然会被下狠料。”

挣扎间,几名护士鱼贯而入,熟练地把唐忆檀按回原地。针管被推入体内,镇静剂开始起效,独属于李敬池的思念被掐断,他的瞳孔渐渐放大,而唐正重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一场急雨慢慢接近荧城,在疗养院的大床上,唐忆檀睡着了。

这是他时隔三年再次梦到母亲,梦中色调暗黄,家具都泛了黄。梧桐落地,秋檀坐在小花园的摇椅旁,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在唐忆檀有限的回忆中,她总爱在窗前看书,偶尔才会说几句话。

“忆檀来了?妈妈抱。”秋檀抱起小唐忆檀,在膝间摊开绘本,开始讲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国度中有一位公主。公主善良勇敢,受尽人民爱戴,连乞丐都为之倾倒,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命中注定的王子已经陷入危险……”

小唐忆檀有些不解:“这么多故事了,为什么公主命中注定的对象一定是王子?乞丐不可以吗,王子又不知道自己喜欢她。”

秋檀的手一抖,良久后才轻声道:“可能这就是宿命吧。”

秋檀的双眼温柔而安静,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当时唐忆檀大抵是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话的,他只觉得母亲孤独她日复一日地坐在窗下,永远捧着书在读,连路过的佣人都会屏住呼吸,轻声离开于是他纯粹地想要陪伴母亲,感知她无言面容下波动的情绪。

直到唐忆檀升入高中,他才开始明白何为联姻,母亲又在这段关系中付出了什么。他认为唐正并不爱她,只是把她作为一个浅薄的符号搁置。只是彼时秋檀已经去世,而唐忆檀再也没有机会听懂母亲的倾诉。

宿命是最难打破的枷锁,唐忆檀是懦夫,只能花费数年去追逐有勇气打破它的人。

秋风刮落梧桐,雨水细细密密地打着窗,病房内的男人沉沉睡着,面上多了几分安逸。满地泛黄的叶片被卷起,飞散到十公里外的墓园。杨泽雨打着黑伞,弯腰放下一束白百合:“阿姨,好久不见了。”

墓碑上女人的桃花眼与唐忆檀如出一辙,杨泽雨伤感地笑笑:“荧城要变天了,千影和孟氏夹击蔚皇,这段时间连我们家做房地产的都不景气,要是忆檀不妥协,恐怕以后公司要改名了……钱权都是身外之物,忘记阿姨你不喜欢听这些事了,我还是讲点别的吧。”

杨泽雨捡了些家里长辈的琐事说了,或许是怕秋檀伤心,在提到唐忆檀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忆檀最近状态不太好,他总被感情绊住脚,可能这就是命吧,他说人身居高位总要付出点代价。”

晶莹的雨珠滑落,百合花静静躺着,随着这场雨一起进入秋寒。暴雨过去,海城气温几乎在一夜之间骤降,剧组也煮起了姜汤。

李敬池昨天淋了雨,今早起来有点感冒,台词都是闷的,郑元冬不喜欢后期重新配音,一上午把他cut了十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