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西装,他头上顶着泡泡的样子和男大学生所差无几,林裕淮掐了把他的脸,帮他冲去残余的洗发水。全身都干净了,唐忆檀想抱起他,李敬池却缩回了伸出的手,轻轻皱了皱眉:“换一个。”
这意思是说不让唐忆檀抱了。
庄潇的眉毛动了动,一把揽住他的腰,托起他的臀,看起来心情极好。吹风机的声音有点吵,李敬池的脑袋靠着他的肩窝,就这么在庄潇怀中睡着了。
浴巾吸干了水分,庄潇裹上浴袍,把他抱回主卧。床头的小灯熄了,睡梦中的李敬池眉宇舒展,唇角微微勾起,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庄潇摸着他的额头,突然想起了在雪山时他行李箱中成堆的褪黑素,以及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神情。
时间倏然而逝,三年过去了,李敬池终于能做一个好梦了。
庄潇替他掖好被角,低声道:“睡吧。”
翌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李敬池拉开窗帘,外面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主卧转角的等身镜中,他全身赤裸,双腿修长,脖颈、胸口和大腿都覆盖着青紫色的痕迹。
衣柜里各种款式的衣服都有,他随手拿了一件衬衫穿上,开始回信息。结束了牛神的拍摄后,何彦遥思考再三,带着方荨加入了李敬池的团队。演艺圈内虽然有很多机遇,但是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不容易。何彦遥欣赏李敬池的演技,李敬池也欣赏他的作品,两个人一拍即合,在杀青后就建起了工作室。
一波三折中,柳瑾也回来了,工作室的人不多,加上李敬池自己总共也只有四个。他拒绝了庄潇的邀请,打算从零做起,以新人导演的身份接触不同剧本。
何彦遥发消息道:这两个本的原著都是小说,我看过了,第一个太拖沓,第二个商业味太重了,其实都不太适合改编成电影。
李敬池回复道:不急,牛神还要宣发,再看看。
信息栏顶部闪烁着“正在输入中”,三分钟后,何彦遥终于思考好了措辞:那个,今天有一个快递寄到工作室了,方荨以为是你定的设备就拆了,结果不是。
李敬池不记得自己还买过其他东西:里面是什么?
何彦遥发来一张图片:是这个,盒子里还带着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但看地方好像不怎么正经啊,是他们三个寄的吗?
照片里是一枚璀璨夺目蓝宝石戒指,它晶莹剔透,焕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一瞬间,李敬池的呼吸凝滞,全身血液倒流,心脏刹那漏了一拍。他怎么会不记得这枚戒指?这是唐忆檀在水缥以上千万价格拍下的瑰宝,也是孟知来找他,明示未婚妻身份的象征。
手机震动,何彦遥发来了第二张图,在看清纸条上的地址后,李敬池推门而出。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一辆私家车驶近山脚。这座山偏僻而遥远,从荧城市中心开过来至少需要两个小时,等汽车停在山脚的正门,天色已然逼近黄昏。车门开了,林裕淮一手护着车顶:“怎么想到和我来?”
李敬池迈下车:“有始有终,当年也是你陪我见了她最后一面。”
保安再三确认过他们身份才放行,铁门厚重而压抑,顶部赫然写着“荧城监狱”四个大字。
监狱长在前面领路:“你们是她的什么人?律师昨天才来过。”
李敬池的回答滴水不漏:“我是案件的起诉人,他是我的代理人。”
监狱长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可以见,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调解期间不要发生语言和肢体冲突。”
李敬池点头:“好的,谢谢。”
荧山监狱的路很绕,三人半天才走到后门。一道道铁门宛若枷锁,监狱长拿着一串钥匙,开了最后一扇门。小房间昏暗而沉闷,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几只小虫子围着唯一一枚灯泡飞动。
铁栏杆后方,女人扎着低马尾,身穿灰色的囚服。纵使失去了华贵的首饰和得体的套裙,她依旧挺直了背。
李敬池递出戒指,语气平淡:“你寄错人了。”
“没有寄错,李敬池,是我想见你一面。”孟知说道,“我没想到你这么有耐心,不但没死,还在国外布置了整整两年。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孟氏现在落得的地步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的脸色煞白,嘴唇却鲜红依旧,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咬破了唇,用鲜血来维持最后的体面。李敬池蹙眉盯着这个女人,突然发现没有奢侈品堆砌的孟知看起来居然很普通。
林裕淮立于一旁,李敬池随手把蓝宝石戒指放在铁栏杆旁:“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父亲涉黑洗钱,罔顾人命,有现在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我不知道玉城两场车祸是你还是孟厉的手笔,不过肯定和孟氏脱不了关系。”
孟知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李敬池又道:“出借高利贷的人不也是孟氏的吗?你当年恐怕不是在和我开条件,而是打算找机会清理这些人吧。”
孟知扯了扯嘴角:“既然你清楚,我也不再说了。李敬池,今天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但不管你再怎么恨孟氏,也不要把恩怨牵扯到小安身上,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李敬池淡淡道:“二十多岁的孩子吗?李家出事时我十七,我弟弟十四,他还生着病,谁来放过他?”
孟知紧咬着牙:“施工计划也有千影和老蔚皇参与,如果项目再严密一点,或者李良栋去现场检查了钢筋情况,又怎么会发生意外?更何况我也是受害者,出国后我错过了荷花杯,从此再也没跳过舞。”
这话分外刺耳,李敬池静静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片刻后,他颔首道:“是,如果你参与了荷花杯,就刚好能撞上庄潇的飞鸟。然后你父亲会故技重施,买通评委,让你拿一个金奖回家。你不是真的喜欢舞蹈,它只是你为自身添色的工具,所以你再也没跳过舞。”
他说中了,孟知脸色胀呈猪肝色,胸口不断起伏。事实胜于雄辩,话已至此,李敬池也不想再讽刺她什么,他把戒指递给孟知,转身想走。
孟知捏着蓝宝石的戒指,突然开口道:“我是没想到他真的喜欢你。我们认识十年了,我从没想过他竟然会喜欢一个男人,还执着于一段上不了台面的包养关系。”
李敬池背对着她,语气平静:“唐忆檀追过你,送过你戒指,没有结婚是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哈哈哈,追过我,送过我戒指?”孟知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好一个与你无关,我和忆檀是同一所国际高中的,他小我两届,却从来不愿意见我。大学里的男人都疯狂追求我,只有他避我如洪水猛兽。爷爷知道我喜欢他,强求着翻出了上一辈的婚约,让我去水缥见他。而他呢,他在拍卖结束后擅自离场,缺席了家宴。”
蓝宝石戒指被她甩出,狠狠撞上铁栏杆,发出一记刺耳刮擦声。
孟知冷笑道,“……慈善款的戒指扔了也罢,反正是我要来的东西,也不值什么真心。”
李敬池没有回头,也没有看戒指,只是在原地默然站了很久。时间漫长到束缚住了游走的分针,监狱的窗户狭小,堪堪露出一角鲜红的火烧云。夕阳西下,残阳似血,燃透半边天空。
临走前,李敬池动了动唇,只说了一句话:“不值得,好好爱自己吧。”
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一别经年,这个色厉内荏的女人终于哭了。但李敬池没有听,他脚步生风,迈过窄瘦的铁门,离开了这座囚笼。
121 | 第一百二十章 荣幸
【长大了】
荧山的冬风微冷,李敬池仰视着一望无际的夕阳,问道:“有烟吗?”
郭杰递出烟盒,又想去掏打火机,李敬池取了一支,摇摇头:“不用,我不会抽。”
郭杰去动车了,山坡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烟草的味道很淡,李敬池用手指捻着,在鼻尖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