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时间很短暂,在擦干净眼泪后,李敬池和柳瑾对接了接下来的工作,又给冯屿打了个电话。父亲清白的真相来得太过突然,冯屿在手机另一端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宋悠悠则是泣不成声。
冯屿道:“叔叔的遗物还留着吗?如果有画图手稿的话,就可以证明这件事与他无关了。”
时间已经过去多年,荧城施工团队早已解散,连官方的建筑稿都已经遗失,更别提钟秋颖为了还债,当年把能卖的东西全卖了。线索到这里又断了,来自庄潇、冯屿和唐忆檀三方的追查让孟氏开始警觉,一切如庄潇所料,三月初,一场针对李敬池的舆论战正式打响。
料峭的早春,风还有些微凉,刚结束拍摄的李敬池站在护栏边,有些发怔地看着远处的风景。这几天里,有关他是荧城工地案李良栋儿子的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地传出,为了稳定军心,郑元冬不再接受媒体和粉丝的探班,一心一意准备第五春的收官战。
但再怎么做,他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你听说了吗,咱们剧组的主演,就是那个蔚皇太子爷家里有案底,他爸爸收钱害死了好几条人命。”拐角处传来窃窃私语声,“怪不得之前接了最后的证人这种片,估计是想借电影洗白吧。”
另一个人不屑道:“电影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一模一样,哪有这么巧合,肯定是故意的。”
孟厉这招做得很巧妙,他不但通过舆论来警告李敬池不要妄想翻身,还增加了自己儿子电影的讨论度。在蔚皇和孟氏水火不容的当下,他放出的猛料像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羽翼未丰的唐忆檀脸上。
两个人搬着器材走远了,天台的门发出沉闷的吱嘎声,背后是李敬池苍白的面容。
他已经很久没看手机了,微博塞满了私信,连广场都变得不堪入目。如果说当初的小三丑闻对他来说只是喘不过气的压力,那这桩旧案则是最沉重的一击。
孟家实在太清楚该怎么拿捏他了。
他走下台阶,与刚从会客室出来的徐鸢差点撞上。后者骨折还没好全,吓了一跳:“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还失眠吗?”
李敬池草草点了点头:“有客人吗?”
徐鸢踌躇地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嗯,你去看看吧。”
他走进会客室,庄潇正交叠着双腿,毫不客气地说:“说实话,要不是去年闹出过抢人的事,我不会让你来做特邀指导的。当年你发现孟氏艺人作弊进入选秀决赛,又在风口时期找孟厉解约的事还不够冲动吗?既然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不要做多余的事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左耳的耳骨钉闪着微光。
是李敬池躲了数月的林裕淮。
陈意倒茶的动作一顿,显然也觉得庄潇的话有点难听:“哎你别这么说,至少被替换下来的人是我嘛……虽然我已经不唱歌了,但毕竟荣光犹存是不是。”
李敬池的脚步停在原地,他知道在林裕淮出车祸的同年有一个知名男声选秀被爆造假,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和陈意有关。
林裕淮的侧脸瘦削不少,目光稳重:“那你呢?庄潇,你在最水深火热的关头宣布复出,又恰到好处地准备了第五春,企图把解约后的他挥入麾下别告诉我你没有私心。”
庄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如果当年孟知没有被送出国,而是留下来参加荷花杯舞蹈大赛,她正好能与你的《飞鸟》撞上。”林裕淮喝了口茶,反问道,“在你发现孟厉替女儿买通评委,而你与金奖失之交臂时,会不会也一时冲动去找他呢?”
庄潇骤然起身,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林裕淮!”
眼见他们两个差点又要打起来,陈意重重咳了一声,眼神瞟向门口。在看到李敬池后,林裕淮眼中那种果决气息瞬间荡然无存,他像一只孤零零在街上游荡了几个月流浪狗,怔怔道:“小池。”
他的声音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唐忆檀砸光了两人温存过的小屋,切断了蔚皇和林裕淮的所有合作,连一点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这份牵连太过严重,李敬池无颜面对他,垂眸道:“对不起。”
“这不是我想听的,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你知道我从徐鸢那里得知你在云城出事后有多担心吗? 云城因为大雪封城了一周,最急的时候,我甚至都见不到你。”林裕淮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李敬池抱入怀中,低低发出一声叹息,“……以后别再躲着我。”
庄潇冷眼吹散了茶水的热气:“别在这里演煽情戏,不签合同就滚,陈意,送客。”
陈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快要把头抠烂了。这两人堪称水火不容,李敬池赶紧转移话题:“什么合同,第五春的吗?”
等所有人齐齐坐下来,他才发现那是一份特邀指导合同。陈意介绍着工作条款,庄潇一手搭在他背后的沙发上,动作颇有点保护的意思:“当时的抢人风波需要收尾,元冬只能再签一个音乐指导了。”
他们的动作很亲密,让林裕淮的双眉紧皱:“你的手”
庄潇放下手,扔出一支钢笔,意味不明地笑笑:“怎么了,签不签?”
那支钢笔很眼熟,李敬池认出来了,它在一念成邪剧组让庄潇和林裕淮吵过架。林裕淮也看出了庄潇的心思,便从包中取出一支水笔,唰唰签下大名。
“欢迎加入剧组。”庄潇懒懒伸出右手,还没握上就收回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就是第五春的制片。”
两个小时后,陈意怜悯地看着在和海大老师沟通的林裕淮:“真惨,为了追回苦命的前男友,又被老大摆了一道。”
徐鸢觑了他一眼,并不看好庄潇:“日子还长着呢,大哥不说二哥。”
片场中心的李敬池却无心在意这些情情爱爱,郑元冬一脸严肃地看着监视器:“这已经是第七条了,最近状态太差了,身体不舒服吗?”
这一场戏非常重要,主要描写了李遇在被宁春动摇后,内心冲破黑暗,使内外两个世界最终重合的剧情。若是放在以前,这场戏对李敬池来说肯定算不了什么,但现在他眉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与“冬去春来”的李遇判若两人。
李敬池疲惫道:“有一点,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话已至此,郑元冬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休息半小时。”
化妆室里,李敬池揉着额心,难受地趴在桌子上。他这几天一直无由来的头痛恶心,胃总是反酸,连饭也吃不下几口。慢性的疼痛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演戏时甚至会出现断片忘词的情况。
背后的门开了,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独处的时间,林裕淮道:“那天你走后,田里的小白菜全被拔了,贺伯的孙子说来了一群……”
在见到李敬池痛苦的神情后,林裕淮的话戛然而止。他扶起李敬池,以手背试探着额温,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李敬池半天才缓过来:“……没事,头有点痛,让我睡会儿。”
最后这场戏十遍才过,拍得差强人意,用徐鸢的话来说,她从没见过郑元冬脸色这么难看过。李敬池的戏从午后拖到傍晚,差点就挤走深夜庄潇的通告,郑元冬耗不起时间,只能勉强过了这一条。
结束工作的李敬池终于得以喘息,然而他还没在休息室坐稳一分钟,林裕淮便推门而入,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走。”
李敬池浑浑噩噩的,上车后才想起来要问:“我们去哪里?”
绿灯转为红灯,驾驶座,林裕淮面色凝重地握着方向盘:“去医院。”
李敬池心中有愧于他,算是默许了自己抗拒许久的看医生,他给庄潇发去一条短信报了行程,便用头轻轻抵着车窗,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绿灯亮了,人群川流不息,残疾的母亲吃力地抱着女儿搭起摆摊的棚,一旁的男人衣着单薄,正犹豫地看向钱包,放弃了今天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