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茵沉吟半晌,开口询问道:“当年外祖离世前,可有给娘留下什么东西?”

王氏还在数钱袋子里的铜钱,闻言便答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嘛,当年我要嫁给你爹把他们都气坏了。我娘那会儿都给我准备了好些陪嫁家具,叫我爹拿了斧子都砍坏了。后来他们意外去世,更是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去了。”说到这里她眼神黯了黯,“那会儿二老一心想着看青意呢,来的信上还说家里说好分给我的几间屋子一直让人打扫着,回去了小住上半年……”

“家里的屋子?”顾茵从她话里提取出来一些线索。

“是啊,从前家中富裕,你外祖他们买了个二进的院子,但是家里人口却不多,好多屋子都空着呢。那留给我的一间虽然朝北,但是宽敞的很,还带两个罩房并一个小天井呢。”

是哦,王氏想,两个嫂嫂只说这些年过得不好,倒是对王家那阔气的大宅子只字不提。

难道是已经是变卖了?不过也正常,糊口都成问题了,是没必要住着那样的好宅子。

“好了不说了,我去请大夫去,也不知道这点银钱够不够。”王氏摸着邹氏给自己套上的银镯子,想着要是不够也只能把这镯子给典当了,就是不知道能当个几钱银子。

“我现在觉得好些了,方才可能是看到外祖家的亲人一时激动。”

王氏摇头坚持:“还是请个大夫看看,而且先头那个老大夫也说你那场高热凶险,拖了那么些时日,身子多半是要亏空的,就算好了也得吃些补药温养半年,才能确保不落下病根。总之还是稳妥点。”

顾茵劝不动她,便说自己现下起码是能走动的,不如直接去医馆,也省了把大夫请回来的费用。

王氏点了头,干脆三人一道出了客栈。

到了街上,王氏又感叹了一番物是人非,说从前在镇子里闭着眼都不会走丢的,如今倒是真的都不认识了,早知道这样也不必非赶这么远的路回到这儿来了,随便寻个离坝头村近一些的地方安家就是。

后来他们问了人才找到一间医馆。

坐诊的大夫接待了他们,给顾茵诊过脉,说的和原先的大夫也差不多,说她现下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身子亏空得厉害,还得温养。

王氏看了顾茵一眼,眼神里满是“看吧,你娘还是你娘,哪里会有错?”的意思。

后来到了开药的时候了,王氏才知道药价贵了一倍。

盖因为坝头村那里发了大水,寒山镇离得远虽然没受到波及,但运输道路受到了影响。

王氏心疼得不行,但还是付钱先给顾茵抓了三天的药。

抓完了药,顾茵就提出找人打听打听远山县招工的事。

王氏也正为银钱发愁,虽知道那样的好机会多半是不会等人的,但问一问也不损失什么,真要是还在招人。顾茵不能做活,她一个人去做就是,反正一个月五六钱银子也够养活一家子了。

他们和药铺的掌柜打听起来,才得知这招人的是远山县一家船行,但工作地点并不是在远山县,而是要随船只出海的,起码要两三年后才能回来。

也正是因为要背井离乡,待遇才那般好。

这个时代的人对故乡还是执念颇深的,更别说是离开陆地去海上讨生活了。

加上女子出门好几年本就不符合教条规矩,重视规矩和名声的人家自然也不会做这份活计。

但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日子过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因此确实是有许多人报名了。

王氏听完就皱起了眉。

她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声的,但是去海上讨生活听着实在是凶险,旁的不说,若是在外头不习惯生了病可怎么办?就算船上有大夫,可人在海外,药材能齐全吗?仔细生一场病人给没了。

而且武安才不过五岁多,这么小的孩子不论是让他单独留在这里,还是随行出海都是极为不安全的。

这得亏是现在慢慢地打听细了才知道这样多,要是脑子一热听了两个嫂嫂的话把名一报,契约一签,可就什么都晚了!

王氏都听得皱眉,就更别说顾茵了。

船行出海招人随行确实正常,但是招女工是什么意思?

女子天生力气小,摇橹划桨不顶男人有用,就算去船上照顾船工的衣食起居也不需要那么些人。

除非……

她面色凝重地又和人打听了一番,在知道那船行是当朝权宦的干儿子开的并且手续齐全之后,她便没再接着问下去了。

这世道,真的是要吃人啊!

出了药铺以后,顾茵出声提议道:“娘,虽说舅母们介绍的活计不靠谱。但既然咱们都出来了,也该去舅舅家拜访一趟才是。”

王氏还在回忆两个嫂子怂恿她去当女工的事,闻言就反应道:“他们过得那般不好,咱们冒然去了少不得还得破费招待我们。而且之前两个嫂子来的时候咱们也没说要上门去,冒冒然去了又得麻烦她们现准备。”

顾茵要的就这么一个“冒冒然”,若是提前打好招呼,这上门也就没意思了,她不徐不疾地道:“娘和舅舅、舅母是同辈倒无所谓,可是我和武安是晚辈,不去见礼就是礼数不全了。再说我也很好奇您的其他亲人是什么样的,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和您一样好。”

王氏被她这话捋顺了毛,虽然奇怪自家这儿媳妇突然讲起了礼数,但还是忍痛在街边买了半斤丑橘半斤鸭梨,“那咱们就去坐一坐说会儿话,不在那儿吃饭。”

之后王氏便一边和路人打听,一边照着记忆里老宅子的位置带他们寻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顾茵三人终于到了王家老宅。

王氏没有说谎,王家当年在寒山镇那可是数得着的人家,那二进的宅子白墙黑瓦,阔门高墙,气派得很。

无奈这些年是真的败落了,宅子倒还是那间宅子,但屋头檐角,墙根处都有些破破烂烂的。

王氏一边嘟囔着:“这宅子多半是卖给他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到他们的新住所”一边敲了门。

过了半晌,一个老管家慢悠悠地应了,看到她的时候惊喜地道:“小姐回来了!”

王氏见了也是一喜,道:“忠叔!”

忠叔乐呵呵地应了,连忙把大门推开把他们往里面请。

而此时王家内宅里,大嫂赵氏和二嫂邹氏正坐在一起说话。

赵氏有些怨怼地看着邹氏说:“弟妹早些时候怎么不让我劝着她去应征?那契约一签,咱们也就不用在管她了。”

邹氏素来看不上这个嘴笨人蠢的大嫂,但眼下她们发愁的是同一件事,便也不说她什么,只解释道:“小妹虽然信了咱们,但她儿媳妇病着,咱们说的更多,可就要露了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