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激动道:“什么了不得的先生,要收你家十五两束脩?”

“是个姓温的举人老爷。听说是很了不得的,只是不愿意做官才没有接着考下去,而且温先生收的学生不多,所以束脩略贵一些。”

“这不是胡吣么!要不想做官还考啥科举啊?别是考不上进士,所以才这样说的吧。”看顾茵闭口不言,老太爷也急了,说:“你都到文家这么久了,你不知道我身份?”

顾茵道:“那自然是知道的。”

其实一开始并不很清楚,但是厨房里有徐厨子在,两人闲磨牙的时候,徐厨子早把文家的事都告诉顾茵了。

他当时还无比佩服地道:“县太爷当年科举入仕的时候,咱们老太爷正好是当届考官,是县太爷的座师。就算老太爷现在退下来了,县太爷见了咱们老太爷都怵得慌。咱们府里的人就别说了,就没有不怵他老人家的,只有小师傅不怕老太爷!”

顾茵还真不怎么怕他,一来自然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知道老太爷为人很好,她陪他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不知不觉地就把他当成了普通的长辈。二来可能也跟第一印象有关,旁人都是先知道老太爷的身份,再想他这个人,自然不敢小看了他去。

她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太爷的时候,老太爷正爬上戏台子和人吵嘴,后头还让许氏和王氏两个联手架了下来,任凭文老太爷两条短腿凌空来回踩单车那样倒腾,都没能把自己倒腾下地。

这样的初次见面,回想起来只想发笑,自然是不会去畏惧他的。

说回眼前,文老太爷像看二傻子似的看着顾茵,“既然知道,你还给你家孩子请别人当先生?你知道想投入我门下的学子有多少吗?光我过年拒而不见的,就有上百!上百你知不知道?”

原来老太爷过年不见客是因为躲这个,顾茵心中想着,又看老太爷一声高过一声,脸都憋红了,连忙给他递上热茶,“您别激动,歇口气。”

文老太爷抿过一口热茶,冷静了一些,“你是怎么想的,你仔细给我说说。”

顾茵就道:“您老肯定是比温先生更有学问。如果我家武安不是六岁,是十六岁,那我肯定也想为他争取一个机会。可他现在还差两个月才到六岁呢,只跟着隔壁许公子念过三百千,这种程度我如何好意思让他给您当学生呢?”

大学老师能教小学生吗?那当然是可以教的,但是这也太大材小用,而且大学老师的思维和孩子的思维肯定是不同的,这也是为什么现代很多家长,明明自己学历很高,辅导自家刚上学的孩子的功课的时候,也会觉得力不从心,屡屡崩溃。

老太爷一想也是,他做学问做了一辈子,这把年纪了,现在让他再把《弟子规》、《幼学琼林》、《声律启蒙》那些讲一遍,他自己都觉得没劲儿,更别说提高被教的学生的积极性了。读书这个事儿,名师固然重要,但是孩子的自主积极性同样重要。要开头的时候没让孩子自己想学,后头再学就难了。

最重要的是,人不服老不行,他这几年眼神是越来越不行了,看什么都带着虚影儿。自己看书练字都费劲。

老太爷撇着嘴不吱声了,也正好,文大老爷过来请安。

他是知道这天是顾茵在文家上工的最后一日,想来问问老太爷能不能把厨娘借他一会儿,好再做两道辣菜解解他的瘾,最好是做一些上次那种麻辣火锅底料,存起来他慢慢吃。

老太爷一看他就笑起来,忙不迭招手道:“老大快来,我这有好事儿便宜你!”

第35章

文大老爷看到老父亲笑眯眯的就心慌。

老太爷从前在朝堂上算计政敌的时候, 也是这模样。

但是心慌又能如何呢?这是自己亲爹,又是自己赶着撞上来的,总不能调头就走。

文大老爷步伐沉重地进了屋, 动作迟缓地给老太爷行了礼。

老太爷还是笑, 热情地问他说:“老大吃过没?我记得你最近喜吃辣,顾丫头今天最后一天在咱家上工, 要不要让她再给你做点啥?”

这是文大老爷过来的目的,但文老太爷真的这么问, 反倒让他不敢答应了。

“吃、吃过了。”文大老爷吞吞吐吐地道, “父亲有话直说, 儿子但凭驱策。”

“哎, 你这孩子,说得好像我关心你是为了用你似的。”文老太爷慈祥地看着他, “是真有好事便宜你,你不是说在家无聊,想收学生吗?”

文大老爷:我哪儿有?

“唉, 正好顾丫头家有个孩子,听说是绝顶聪明、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 你看是不是……”

虽然顾茵也觉得武安是真的挺有读书天赋的, 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就是许多人一辈子拍马赶不上的。但是她还没和老太爷提这个啊!怎么还带自说自话的?

老太爷说着又看向顾茵, “我家老大虽然在京中官位低微, 但那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当年的探花郎出身, 说起做学问、做先生, 他是真的比我厉害。”

老太爷读书, 那是为了做官入仕。入仕之后他的心思就不在做学问上头了。

文大老爷不同,他天赋没有他爹高,但是他真心喜欢看书。不止四书五经, 其他什么书他都喜欢看。前两天老太爷还看他在翻着《幼学琼林》那样的书看,问他怎么看起这样的书,他说就是突然想起很久没翻了,这本书虽然是儿童开蒙的读物,但现在再读也挺有趣的。

还有比这样的喜欢读书、又年富力强,还时间充沛的人更适合当老师的吗?

老太爷这番两头推销不可谓不成功,反正顾茵是心动了,当即就笑道:“那我得空把那孩子带过来?,就是不知道大老爷明天哪个时辰比较有空。”

文大老爷如今是家里的闲人,虽然老太爷分了几个铺子给他们大房,但是他不会庶务,也对那些没兴趣,把几个铺子全权交给了文琅和文沛丰管理,他看向老太爷,“父亲看我什么时候有空?”

老太爷心道我看你现在就空得很,但当着顾茵他没说这个,只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上午你也没啥事儿,就把人带过来。”

顾茵自然应好,先不管武安能不能被文大老爷选上,她还是跟老太爷和大老爷都福身道谢,感谢他们给了这个机会。

道完谢,顾茵就出府回缁衣巷去了。

等顾茵走了,文大老爷胯下脸来发愁道:“父亲,我怎么就要收学生了?过年的时候您称病不见客,那上百个学子可都是我帮着您接见的!”

文大老爷虽然人到中年,但或许是多年一直一心读书,入官场之后也只在翰林院那样的地方供职翰林院里都有些文人,自古文人相轻,倾轧也有,但还是比外头少很多。可是有朝堂上有老太爷这文官之首坐阵,当然没人去触霉头。所以文大老爷一颗赤子之心未泯,人前还算持重,私下里却是少年心性。

文老太爷老神在在地端着茶盏,“上百个你都帮着见了,再见一个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文大老爷声音低了下去,“但是那孩子……真的有父亲说的那么聪明吗?”

文大老爷之前确实是没想过收学生,但过年的时候见到了那么些求知若渴的学子,他其实也动过收个学生的念头。

但一来,过去的那些年,他们父子俩虽同朝为官,还是老太爷的一生更具有传奇色彩,在翰林院里做了半辈子的学问的文大老爷就显得有些名不见经传。所以那些学子绝大多数还是冲着文老太爷来的。

二来,也是文大老爷自己眼光高。虽然没指望收个老太爷这样天纵之才的学生,但也不能比他差吧?

两个因素一卡,上百个学子都被文大老爷拒回去了。

现在既然得了老太爷的吩咐要真正考虑收学生了,文大老爷少不得得仔细问问那孩子的资质和学习进度。

他是真挺喜欢顾茵的手艺的虽然她总说自己红案功夫差一些,老太爷也日常夸奖她白案做的更好,但是番椒到她手里,能变幻出众多截然不同的吃食,奇思妙想连京城酒楼的大师傅都比不过,实在让人大开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