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时才想起来,刚进清域时看到的台上的表演调教,当时就觉得莫名熟悉,还有S手上带着的白手套,原来竟然是在模仿我。“这有什么好模仿的。”我莫名其妙,调教是自己的体验,模仿别人有什么意思。

叶沂便又笑起来,弯着眼睛说:“因为崇拜你呀,所以想向你学,但也只有形,没有神,所以想让你帮忙指导两句。”他真心笑的时候,眼中是有光的,这冲淡了他脸上的憔悴,让他重新拥有了光彩。

但……

“我才入圈没两年,也算个新手,怎么好去指导别人,算了。”我拒绝了他。

再三的拒绝,似乎让叶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看着我,眼神几乎是祈求、可怜的,“真的不留了吗?”

“嗯。”我说。

叶沂的表情便不好看起来,他似乎想竭力抑制,但做得不太成功,五官都有点扭曲,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拢起,不停哆嗦,连带着衣袖都在震颤。“那、那下次什么时候过来,还是……两周吗?”他咽了咽口水,嗓音干涩地问,话音里有股小心翼翼的味道。

我一时沉默,叶沂便看着我,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到了此刻,他之前的所有伪装都已无法维持,终于露出掩藏在微笑后的真实面目。他没有什么表情,嘴唇苍白如纸,轻轻颤抖着,眉宇低垂下来,眼睫也在颤抖,目光哀伤而绝望,带着不抱希望的祈求,眼底覆了薄薄一层水光,眼圈却殷红,像要滴血。

“……再说吧,不一定。”我最后说。

叶沂轻轻地后退一步,他把目光投向白栖阳和凌子忆,却看到他们虽然微微愣怔,却没有惊慌的脸庞,然后突然就笑了。那笑声尖利而凄凉,像是一道濒死绝望的啼鸣,从喉咙中泣血地呕出来,嘴角向上提着,表情像哭,眼中却亮起了不知名的光,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疯狂。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笑着,一滴泪从红艳的眼圈中落出,这一刻,在这形容消瘦、憔悴不堪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种别样的破碎的美感。我有些愧疚,却也明白,如果不喜欢,便不应该给他希望,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点对彼此都好,于是避开他的目光,带着白栖阳与凌子忆往楼下走。

叶沂却踉跄两步,急急地拉住了我的衣袖,他的手指如枯枝一般细长,白的没有血色,拉住我的动作很轻,带着些微的颤抖。“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打下深重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黯然而晦涩。

我一时语塞,他的眼睫抖了一下,“还是……你知道了什么?”

我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

我本想温和体面而不伤和气地表明心思,叶沂是很聪明的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这样以后再见面也不尴尬,等他的感情淡了后,没准还能再做朋友。但叶沂却固执地拉着我,手上动作虽轻,身体却隐隐地拦在了前面,似乎不说清楚不肯罢休。

这不太像他,但今天重遇以来,一切都不太像我印象中的他了,或许是我并不够了解他。

“知道了什么?”叶沂固执地问,声音像一道轻烟。

这时,白栖阳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说:“叶先生,主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死缠烂打可不好。”他长得高,气势足,一番话下来颇具威慑力。然而叶沂却蓦地抬起眼眸,目光箭一样地刺向白栖阳,带着前所未有的攻击力,尖锐地说:“我和凌霄之间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没有我,你连见到凌霄的机会都没有!”

白栖阳冷笑一声,眉宇间也染上了怒气,针锋相对,“我很感激你当时的引荐,也愿意给予经济上的报酬,你有任何其他要求,都可以提,但这不是你缠着主人的理由。”

我也鲜少见到这样的白栖阳,除却第一次见面,他在我面前一直是温顺的、服从的,那一身高高在上、号令四方的气势,更像是调教中的情趣,给予S征服感与满足感。但如今他气场全开,确实有种惊心动魄的压迫感。

叶沂却凛然不惧,目光冷的像冰刀,毫不退让地刺向白栖阳,“你以为自己是谁?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凌霄说话?”

白栖阳压下双眉,眯起眼睛,目光显得危险而低沉,“叶先生,我劝你说话三思……”

“够了!”我蓦地出声,打断他们你来我往、愈见强势且充满火药味的交锋,在二楼这方小小天地里,空气沉寂下去,白栖阳闭了嘴,叶沂也不再说话,只有凌子忆站在战局之外,惊讶地看着我们,张开口又不敢说什么,只默默地移到我身边。

我看向叶沂,斟酌了几秒,说:“承蒙错爱,十分抱歉,希望你能遇到更好的人。”

这话已经算得上明说了,我不愿场面更难堪,转身欲走,叶沂却收紧了力道,坚持拉着我的衣袖不肯放手,“凌霄,别……”他声音虚弱,通红的双眼祈求地看着我,“我们能聊聊吗?给我几分钟就好,求求你,就这一次,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将我的衣袖握出深深的折痕。

我略一犹豫,他眼中的泪就又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如同透明的珍珠从他眼眸中不断涌出,直直地落在地上,碎裂四溅。

“……好吧。”我说,实在没办法眼见他如此伤心而无动于衷,只好对白栖阳与凌子忆说,“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他聊聊。”

白栖阳看起来不太放心,拧着眉说:“主人,我在一旁不打扰,可以吗?”他警惕地看向叶沂,似乎担心他会对我不利,而叶沂对他视若无睹,只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哀戚。

我再怎样也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叶沂又病弱这副模样,实在不必担心他会对我怎么样,于是我说:“都下去吧,没事儿。”这样的场合,也不太适合让白栖阳和凌子忆旁听。

白栖阳看起来仍不放心,但碍于我的命令,无可奈何;凌子忆倒是听话,只说“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叫我”,然后就随白栖阳一道下去了。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叶沂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一遍遍描摹着我的脸庞,像是最后一次见我似的,眼中满是不舍与依恋。他以前从不会这样看我,现在大约是知道我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所以不再掩藏,情感从眼睛中喷薄而出。

我没有说话,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叶沂脸上慢慢露出了点笑,很温柔,带着一点小心的讨好,“我们换个地方,可以吗?去我办公室。”他轻轻的说,语带请求。

我点点头,二楼虽然人少,却都是调教包间,也都有人,其实不适合谈话,他又是清域的老板,被人撞见不好。

于是我跟着他来到三楼最里面,他打开门,开了灯,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映亮了一方天地。办公室是个套间,占地面积很大,但家具很少,因此显得有些空旷。叶沂请我在茶桌旁坐下,为我烧水煮茶,洗茶一泡二泡,他做得舒缓安静、不徐不急,细长的手指穿梭在清透的茶汤中,有种特别的韵律与美感。

茶是上等的普洱,盛在漂亮的汝窑瓷杯中,轻轻摇晃,倒映着沉默的我。

茶都泡好,他才目光眷恋地看向我,温柔地说:“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脸?你一直戴着面具,我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你。”

我停顿一下,摘下了挂在耳朵上的黑色面具,放在桌上。

叶沂的双眼深处亮起了光,他的手指颤抖两下,带着茶具发出一点轻微的碰撞声,目光细致而专注,从我的额头看到我的下巴,从耳廓看到双眼,目光渐渐灼热,像是带着一双手,一遍遍在我脸上摩梭,到最后,眼神中甚至渐渐透出了一点痴态。

我轻蹙了下眉,他立刻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别开目光,“对不起,你太好看了,我……”他勉强笑一笑,掩饰似地喝了口茶,又抬起眼悄悄看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是我……今天太失态了吗?”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的茶,“我有点怀疑,所以问了白,是他说……你倾慕我。”

“这样啊,”他扯了扯嘴角,手指拿起茶针,轻轻拨了拨茶叶,“抱歉给你带来困扰,刚才我也不是故意和白先生起冲突的,我只是太慌乱了,口不择言,对不起。我确实……爱慕你,但这只是我隐藏的心意,并没有想让你知道,你其实可以不用当一回事,没有必要……再也不来清域的。”

我没有说我不会再来,但确实有这个打算,他可能猜到了。

“难道,只因为我喜欢你,就永远不能再见你了吗?”他怔怔地说,声音里含着沙哑的迷茫与哀伤。

“经常见面,你岂不是更放不下,这不是耽误你吗?”我想了想,这样说道。

“怎么能算耽误呢?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旁人了,只有你一个,如果从此再也见不到,那我、我怎么办呢?我只有一个多月没有见你,就想你想得睡不着、吃不下,每天都担心你再也不回来,做什么都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要是真的罚我再也不许见你,我怎么活呀。”一滴泪砸进了茶杯中,荡起无数圈涟漪。

他垂下眼睫,眼底的神色都掩盖在长长的睫毛下,脸上垂着阴影,嘴唇轻轻颤抖,苍白的毫无血色。

我一时失语,这话太重了,是怎样的感情会让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就活不了呀,而他话中的另一重意思更令我惊讶,“你瘦成这副模样,是因为我吗?”

“总是想你,想得多了,便魔怔了。”他苦笑一声。

我沉默几秒,只能说:“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