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吧台还有位置。舒晓带着阮祎坐过去,轻车熟路地点酒,问阮祎喝什么,阮祎答柠檬水。

没等舒晓笑话他,他先一步说:“我喝过的,我能喝!只是这回就咱俩出来,你又长得这么漂亮,我可不能醉啊,我得看着点你。”

“阮宝,你真好。”舒晓被他逗笑了,她长得乖巧,一副邻家妹妹的模样,弯起眼睛时,使人心生愉悦。

“我不好。我脾气特别大。”阮祎客观地剖析自我,他同舒晓说,“我很自私的。因为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

“胡说,你这才不是自私。”舒晓抿了一口酒,怔怔地望向那酒杯,半晌才接着道,“……谢谢你愿意陪我。”

阮祎不习惯这话里的生疏,他用肩膀撞了下舒晓的肩膀,故作老成道:“不就甩个男人吗,看你那熊样。”

舒晓被他这番话唬得一愣,忽地笑了:“怎么?几天不见,我们小屁孩都知道怎么拿捏男人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先表起态来了。”

“我本来就不太喜欢他,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的坏话我能写上五千字不带重样的。我高中同学都说,我有个日本名,姓小心,名眼子。以后圈里别让我看见他,我看见他,我就背后吐他唾沫星子,我扎他小人,我诅咒他一辈子不举不育!”

阮祎顶着一张娃娃脸,坏话说了一连串,一口气也没喘,直把舒晓看呆了。她乐不可支地摸了一下阮祎的头,说:“宝儿,咱们是不是有点太狠了啊?”

阮祎气哼哼地,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真情实感道:“谁让他惹你哭。他欺负你,他就是坏!人有人法,狗有狗规。人欺负狗,狗还不伺候了呢!”

第38章

38

舒晓告诉阮祎,温昱是她的第三任主人。

关于第一任,在他们相识之初,舒晓就曾提起过。她的十六岁,她想起来就头皮发麻。在她还不能完全了解自己的欲望时,她先一步做了错事。她不敢跟任何人说,而知晓她秘密的那个人,也未曾劝阻她。她的十六岁,有人在她的身上做了很坏的事。除了性交她承受过除此以外的一切。后来她明白,没有人疼惜过她,那个人不是不想,只是害怕。

第二任,她的早恋对象。她的坦诚,她的柔软,给她带来灾难。离开第一任后,同龄人的共性为舒晓带来安全感。她是被敲碎了壳的蜗牛,在烈日下,赤裸地爬。青春期的敏感使她无法忽视旁人的目光。在她的想象世界里,每个人都在残忍地目睹着她的赤裸。于是她看到一处港湾就误以为是家。她的好同学,原本喜欢她,之后成为了她的男友,便喜欢上羞辱她。彼时,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性欲是特别的,她不以为耻。可她仍然不能分清羞辱与羞辱的区别。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很多大人也未必说得清楚。显然,她的小伴侣也尚未明白。她感到自己已无处可逃了。于是告诉自己,喜欢是喜欢,辱骂是喜欢,耳光是喜欢,眼泪也是喜欢。她不知道自己骗了自己。她一味地忍让着,直到她也忍不住开始伤害自己。终于,她在一种令人作呕的疼痛中,骤然意识到,伤害,伤害应当不是喜欢。

她复读了一年,收整好混乱的一切,她考上C大。她用小小的文身掩饰小臂内侧的伤疤。舒晓十九岁了。她平稳地进入到了一段正常的虐恋关系中。她和温昱,他们沟通顺畅,对彼此的条件满意,并设置了安全词。舒晓的前男友时常会揪着她的头发拖拽她,她害怕这个动作,因此和温昱约定,在情境中时,不能有类似的行为,温昱也一概答应了她。作为一段d/s关系,他们之间的相处实属融洽。

“直到他向我提了多奴,”舒晓喝得有些醉了,用一边胳膊撑起脑袋,她面朝着阮祎,视线却不知飘去了哪里,她醉着,嘟嘟囔囔道,“多奴,我知道有人喜欢,有人接受。可是……我不喜欢。我早跟他说过,我不喜欢。”

“可他还是收了新的奴。他说,相处看看。”舒晓远远地回想着,一双眼,远远地看,“就这样,我往后退了一步。后来,他又说,要不要一起试一试。”

她那张漂亮的五官忽然抽搐了一下,像承受过莫大的痛苦一般,她是被石子打碎的湖面。眼泪徐徐地落下,悄无声息,她说:“我觉得……好没有尊严。”

“温昱说,那个奴答应得很痛快。我想,这件事在一些奴那里,或许真的不是多么要紧。而我想说的,好像也不是这件事本身。

“你能理解吗?假如把这件事,换成其他什么我不肯的事,他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来麻痹我。但是这样的决定是没办法用安全词叫停的……

“因为我是奴隶,我表达了我需要‘被使用’,因为我暴露了我的弱点,所以当他提出我不能接受的要求时,他知道利用这一点,来反复暗示他自己,我不需要被尊重,我就是个喜欢被人践踏尊严的小玩意儿。我要满怀感恩地接受他给我的一切。可悲的是,我越是喜欢他,这种控制就越是有效。

“我承认自己打心底里崇敬他,他帮过我许多,品性也称得上不错,所以我在意识到他有这种想法时,觉得特别受伤。”

阮祎看她平静地流着泪,甚至忘了递一张纸巾给她。等到舒晓看向他时,他感到心惊,有种照镜子的错觉。仿佛一条河流同时经过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他们有着相同的视角,有着相似的勇敢与胆怯。他是不曾受过伤的舒晓,可舒晓的眼泪却像他的眼泪一样。

“阮宝,你还记得吗?”舒晓望向他眼睛时,似乎很不想哭的样子,于是她很勉强地笑,“那天晚上,你问我,我对他有没有多余的感情。”

“其实我想说,我希望我有,”哭与笑在她的脸上,变成了一种很滑稽的神情,她只好狼狈地低下头,捂住了脸,她说,“我真希望我有,但是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阮祎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舒晓的背上,舒晓在颤抖,阮祎便一下下地抚摸她,像要抚平一张被风吹皱的窗帘。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过了一会儿,他试探地问道。

舒晓又咽了一口酒,她找回声音,点点头,乖巧地回:“嗯。”

阮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不再看她。可他的口吻却有着不同以往的坚定沉稳:“认识你之前,我几乎没有可以分享秘密的人。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已经成为我很特别很特别的朋友了。我很开心,我们有着共同的属性,这让我们很快地熟悉了彼此。但是即使你不是sub,仅仅是作为你自己,我也依然会非常欣赏你。这才是我们此刻坐在一起聊天的原因。对我来说,我只希望你能开心,如果你不开心,我也会很难过。”

舒晓扬起脸,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她用手抹掉了颊边的眼泪,她的嗓音沙哑,语调却轻盈:“你真的很聪明,阮宝。虽然年龄上我是姐姐,但在做狗这件事上……”说这话时,二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皆有些忍俊不禁,“在做狗上,你确实很有洞见。”

“这个道理,这么简单,可是我竟然现在才搞明白。”

舒晓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她看着小臂内侧的文身,缓声道:“这是一种围绕权力产生的关系。臣服者上交权力,支配者才拥有权力;臣服者选择不上交,那么支配者就没有权力。所以我呢,我不准备再向他上交了。像你说的,不伺候了。”

阮祎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啊,怎么还哭起来了?”

舒晓喝得头昏,抬手拍了拍热乎乎的脸蛋:“刚提出来,肯定有点难受啊。我有种自己狗生要终结了的感觉。”

阮祎听不明白,问她:“为什么?”

“一只狗能换几次主人?”舒晓靠在吧台上,仰头思索着,像在问阮祎,也像在问自己,“这个圈子真是奇怪。每个主人都想找一只忠诚的狗,每一只狗都想认定一个可靠的主人。但事实上,很少有人愿意付出真心,每一方都在等着对方去冒险,多的是人骑驴找马。可是,感情是会被消耗的,忠诚也是。在这些事发生以前,我也幻想过,我的忠诚,一辈子只能给一个人。”

对于这一切,阮祎没有别的参照,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品安。仅仅是想起他,阮祎都会心跳加速。

“虽然时候不是很合适,但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阮祎犹豫片刻,挠了挠头,还是决定说出来,“叔叔……贺品安说,可以跟我试一试。”

听了这话,舒晓却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她说:“所以你现在是在考核期?”

“应该算是吧。”

“这是好事儿!贺六可是圈内老字号了,要脸着呢,起码不会做什么骗钱骗感情的事儿。”八卦比安慰还管用,酒劲儿上来了,舒晓显得比平常还更开朗,“你可别被我说的这一连串给吓着了啊。犯不着,犯不着。人生就是小马过河,你得自己进去蹚,别人谁说的都不算数。”

“我知道,舒晓,”阮祎感激地看向女孩儿,他知道她真心希望自己好,“我只是想,如果我真要被淹死了,你记得拉着我点儿。”

“傻小子,说什么呢你?”

贺品安对他的诱惑是致命的。他在贺品安面前向来无所遁形。这种悬殊,如临高崖深渊。他是聪明的孩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可他从不敢细想。他想起小时候,他想走玻璃栈道,可妈妈不敢,他于是一个人走上去,感到害怕时,就闭上眼睛。他真正想做成的事,即便害怕,他也从不退缩。

阮祎许久没有说话,兀自在想着什么,舒晓便体贴地拍拍他的肩,说:“无论发生什么,我总会陪着你的。”

靠近门口的地方,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嚷“下雨了”。二人看了一眼时间,结了账,便准备返回宿舍。

谁知道这雨却来得很急,门口的同学溜得早,把店内的伞都借光了。

跟另一些倒霉同学缩在酒吧门外的檐下,阮祎看着眼前的瓢泼大雨,看着身旁晕乎乎的舒晓,开始发愁。

正犹豫要不要给哥哥们打个电话,麻烦他们来接,阮祎忽然感到胳膊被人戳了一下。他转头去看,看到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路灯底下,他染的金毛泛着一层白光。看穿着打扮,阮祎有预感这是同学,艺术专业多的是不同颜色的脑袋,看着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