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后才有人叫她小囡,外婆有一次说起,那个时候她以为喂就是她的名字。
三岁有了大名和小名,盈知是从盈虚知节气,出没定潮流里来的。外公希望她如同月亮一般,又希望她知道满足,外婆说盈是满的意思,小得盈满,即是圆满。
她的小名就成了小满。
江盈知就这样在海浦镇长大,四岁被外公带着出海,外公钓鱼,外婆抱着她。她躺在船上睡觉,七岁坐轮船一路南下,十岁体验过浮潜、海上摩托,十四岁环海旅行。
二到十四岁的年间,她过得很好,快乐到一点烦恼都没有。
可是十四后,外公海难去世,十六岁外婆被查出心脏问题,手术费高昂。她日夜不休打工,连最危险敲藤壶的工作,她也做过,落了两次海差点没救回来,才攒够了钱。
二十岁外婆脑出血去世,她一个人料理了外婆的身后事,并把骨灰撒进了海里。只可惜头七没过,她亲妈带着新女儿来跟她争房子,没争过她。
大起大落,江盈知一无所有。
可她却笑,笑得那样真切,“后来我就当上一个馆子的厨子,跟你说的那样,我吃得好,住得好,我过得很好。”
“到了这里也能过得很好。”
那些暗无天光的日子,她走出来了。
小梅却替江盈知透露的种种愤愤不平,不过各家有各家的烦心事。
她叹口气,也终于同江盈知说起自家的事来,她小声说:“海娃不是我亲弟弟。”
这下换江盈知惊讶了,小梅眨眨眼,“我娘没了后,我爹没过一年就娶了我晚娘,海娃是她跟前头那个的孩子呀。”
“我爹也不疼我,对海娃都比对我好,”小梅挨着江盈知,话语并没有不满,苦笑,“不过我晚娘是个好人。”
“我爹没了后,她没法出海,有人给她介绍了活计,请她去明府那当出窠娘(月嫂),她还想带我和海娃去。”
小梅当然没去,她也没带海娃,只是一个人去了,月月寄些银子、零嘴回来,这几月不知发生了何事,才没寄东西来。
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不堪,两个人倒是对着彼此袒露了,她们的关系也骤然拉近。
江盈知突然说:“小梅,吃不吃烤鱼?”
“这会儿?”小梅惊疑,现在都已近后半夜了。
“想吃,管它什么时候呢,”江盈知说干就干,开始给剥皮鱼去皮,划刀,抹盐,肚子里塞姜片,用竹棍穿过鱼嘴。
在昏暗的灯油下,她把两串鱼穿好,那头小梅嘴上惊奇,动作却很快,利索地升起炉子。
两个人坐在矮凳上,对着腾腾的火光烤起了鱼,火舌一舔一舔地卷过鱼肉,烤的焦滋滋的。
小梅哈哈笑,“我大伯娘要是晓得了,指定要说,你们两个傻蛋,馋得没边了。”
“那别被她知道,”江盈知也笑,闻着烤鱼逐渐挥发出来的焦香,她不由感慨,“要是有壶小酒该多好。”
不管是什么酒,她都能喝上点,来点啤的也成啊。
她咂砸嘴,等以后她有了辣椒,迟早做顿青花椒烤鱼,先把鱼炸到酥再烤,放点配料,再来碗青梅酒,滋味绝了。
不过眼下只能吃点清淡中带点鲜的,她撕咬下一块鱼肉,小梅有些煞风景,“酒比粮食还贵呢。”
“贵怕什么,我们迟早什么都会有的,”江盈知说。
小梅嚼着嘴里的烤鱼,她说话声显得有点轻,“会有的。”
在这个夜里,江盈知突然感觉到安定,对于回去,她没有那么执着了。
她看向火光中小梅稚嫩的脸,她想,是小梅,是妹妹,也会是家人啊。
而且她仍能见到海洋,这就足够了。
这些也足够她有勇气告别海岸线,重新在望海启航。
第09章 一碗碎鱼杂
昨晚说了太久,刚迷迷糊糊睡下,五更天的时候陈大发在竹屋外头喊。
要赶早去买猪板油,这玩意紧俏,不早早去,压根买不着。
小梅趴在船上困得眯起眼,陈大发往后看了眼,“夜里没睡?”
江盈知打个哈欠,摇摇头。顺风行船急速,也没遇上河泊所拦船的,一路便很快停靠在渔港处。
冰鲜船上桅杆印有鱼行字样的旗子飘扬,从船上下来的人提着红色的灯笼,一篮篮小黄鱼往鱼行里抬,到处弥漫着腥味。
等陈大发将船绳反复缠绕好,三人才往里走,路上鱼行檐下一排红灯笼,有人吆喝,“新丰楼要十篮小鲜!”
小黄鱼也被称为小鲜,江盈知听了价,一条百文,直咂舌,谁吃得起。
这会儿城门也已经开了,车马来回进出,江盈知盯着看了好几眼,等小梅喊她才进去。
肉铺在小巷子里,胖屠夫光着膀子,在那剁肉,他媳妇问了声,“要买点啥?”
“老陈啊,又给你家儿子来买猪筒骨了,照旧二十文是不是?”女人借着灯笼的微光瞧清楚了,说话也带了几分亲近。
陈大发点点自己带的铜钱,递过去,又指指后头,“再带我两个小辈来买点板油,还有没有?”
“还有半块,”朱大富扔过来半块猪板油。
江盈知则指指地上筐里的猪肠,问道:“肠子卖不卖?”
陈大发赶紧说:“买它做什么,不好收拾。”
“卖,给钱就卖,这一堆你要的话,给个十文钱,”女人抢白道。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