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玉荷 谢燕之谢夫人 2331 字 5个月前

他只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段很遥远的往事。

从前他每次出征,总会有人帮他把虔心求来的平安符系在身上,柔声嘱咐他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多加小心。他那时总是不耐,觉得那人过于烦琐絮叨。

他那时候有些厌烦负气,便冷声说道:「那不系这个就不会平安了吗?」那天她罕见地没有顺从他,一天没跟他说话。直到第二天他去找她,她也只是仔细地帮他收拾着行囊,柔声地跟他说:「以后不要乱说了,上战场的人是很忌讳这些。」

她对他一向是温柔,臣服的。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她总是很轻易地就原谅了他。

后来,再也没有人帮他系平安符,再也没人那么虔诚地祈求神佛保佑他平安顺遂。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报应来得这么快。

年少妄言,一语成谶。

在他摔下马,众人围过来的时候,他恍惚间看到了,那年桃花正好,而那个女子,笑颜如花,温柔笑意。

回到营帐时,他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在军医拿出剪子想剪掉他的单衣为他处理箭伤时,他仍固执地要忍痛将那件单衣完整地脱下来。

那是一件旧衣,虽然已经洗得发白,却见针脚细密,依稀可以窥得当初缝制它的人在它身上倾注了怎样的情意。

他只剩下这最后一件了,以后也不会有了。因为谢燕之知道,当初在烛光下为他仔细缝衣的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当谢燕之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京城。

贼人歹毒,那支箭的箭刃上染了剧毒,他的情况万分凶险。

谢燕之看着头顶的素帐,想抬手却抬不起来,他润了润干涸的唇,竟有些无谓,仿佛太医说的是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送走太医后,他问他的母亲:「娘,我会死吗?」多日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一样。

谢夫人守在他的床前,用帕子替他拭去额角的微汗,她红着眼应他:「不会的,皇上已经下旨广求名医为你治伤,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便哽咽了起来。夫君故去多年,她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娘,能不能......」谢燕之静默了一阵,似是难以开口,「能不能帮我把她找来......在临死之前,我想见见她......我已经......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她了......」久到他已经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谢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她怔怔地望着这个她一直引以为傲而如今却憔悴枯竭的孩子。这些年他越来越沉默少言,拒人千里,她也越来越不了解这孩子。母子情分,越发生疏。半晌,她怯怯地出声:「谁?」

她隐约知道答案,却又不敢相信。世事无常,因果相报,不过如此。

「玉荷。」谢燕之声音珍重轻柔,好似这个名字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绰约却又朦胧让人觉得不真切。

没人知道那是一段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没人知道他当初是怎样果断恨绝,不留情面地剜下那丛攀附于他的丝萝,刀刀沁血。

愿为丝萝托乔木,愿为乔木托丝萝。如今才道当时错。

只怪当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夫人亲耳听到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她眼睛微微睁大,眼神错愕而又惊恐。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谢老夫人母族那边的一封家书,上面有一句话:春初,益城破,满城皆屠。

而焦摇山便在益城.....那是玉荷的最后去处了......

谢夫人知道她当初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恶果,来了......

(十六)

玉荷被捂住口鼻拖进巷子深处破落的荒屋的前一刻,她还在雀跃地想着今天要煮什么给小忘安和阿桑吃。

篮子中在猛烈的拉扯间被撞翻,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却无人问津。

玉荷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极力的挣扎和长时的窒闷让她犹如一条离水的鱼,濒死喘促着,眼前发黑。日光晕晕,天旋地转,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具肥腻腥臭的皮囊欺压了上来,竟是巷头豆腐铺那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儿子李大。

他急不可耐地撕开了玉荷的衣服,嘴里猥琐地说着下流的话:「美人儿,你知道我想了你多久吗?每次看你从巷头走过,哥哥我都心猿意马,夜不能寐。好玉荷,你就从了哥哥吧。哥哥保证这次你尝到了甜头,以后都离不开哥哥。」

玉荷又恶心又害怕,她拼命地挣扎,发髻散乱,满脸都是泪痕。她苦苦地哀求:「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不行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放过我吧......」

李大被她吵得不耐,狠狠地扇了玉荷一巴掌,气急败坏地恶声道「臭婊子,在我这里装什么贞节烈女?带着个野种,现在还和个伙计眉来眼去。不要给脸不要脸,长得这么美还天天在外面晃,我让你勾引我......」

这一巴掌打得玉荷几欲昏厥,她再无反抗之力,她绝望地望着窗外,眼泪淌落。窗外风日正好,而屋内却昏暗污秽。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乱世,美丽的容貌若没有家族的庇护,便会变成催命的刀。

阿桑,你在哪里?玉荷忽然想起了那个温润宽和的男子。

阿桑,能不能......能不能来救救我?

骤然,在李大要撕掉玉荷全部衣服的那一刻,变故发生了。

他被人从玉荷身上狠狠地掀下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穿心而过的,是一盏蒙满尘灰的废弃烛台。

万念俱灰中,玉荷看到阿桑高大的身影逆光向她而来。这次他不再温润如玉,他的眼神带着戾气和杀意。

绝处逢生,竟是这番滋味。

这一次,她没有再被舍下。

阿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和心痛,他快步走到玉荷身边,脱下外袍轻轻地罩在玉荷因害怕而蜷缩着的身体上,低声地安抚道:「没事了,我来了。」

劫后余生,玉荷惊魂未定,她露出的伶仃腕骨上满是青紫的印子,她战栗着,眼神空洞,仍静默着不愿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缓了过来。

她蓦地扑入阿桑的怀里,双手用力地环着阿桑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细细地啜泣着:「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不会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