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方诺已经躺在床上,拉上了床帘,此时过了熄灯的点,整间寝室只剩下她和桌上一盏可以充电的小台灯。她从桌子底下拿出快递盒,捞起剪刀,划开快递,取出里面的灰色羊毛和戳针。绒绒的羊毛围成一团,触感细腻,像是无法入口的棉花糖。程若茵扯下两段上下交叠,试着戳打,尖细的针头像是蜜蜂的尾针,一下一下戳入羊毛的缝隙,底下的羊毛经过千锤百炼,逐渐交融、嵌合,团结地拥抱在一起,化成坚实的一小条,密不可分。

一缕风钻入没关严实的窗户缝,春末夏初的夜风,像是骄阳和蝉鸣的前奏,温柔缱绻又带着不可忽视的清凉,打着旋偷走程若茵指尖的温度。她冷不丁一个哆嗦,拉紧身侧的窗户,再拿起戳针时,却想到昨夜里侵袭入心的温暖。

比任何摇篮曲都令人安心,以至于能睡在便利店的阴暗隔间里的人,连吹了这点冷风都觉得生寒。

你想让我对你做些什么?

戳针机械地摇摆,行走,思绪似乎一起被温度的小偷给顺走,寂静的环境最易专心,也最易引发遐想,她坐上齐天大圣的筋斗云,在脑海中翻滚,八千里一个微笑,八千里一个拥抱,长久的空白片段只会吊起终点的期许,无边无际的精神边界内,那一双桃花眼填满越来越多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一个,由她主动,阳光底下,草坪之上的,被人打断,降落未落的吻。

如果没有那个小孩,如果再多给几秒,或者如果她再勇敢一点迎上去

指尖一痛,程若茵顾不得安抚躁动的心跳和烧红的脸颊,连忙将食指伸入口中,舔掉即将滚落的血珠。她抽出一张餐巾纸,草草擦干净手指。戳针很细,小小的伤口掩盖在皮肤底下,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只源源不断传递轻微的痛感,提醒人此处埋着伤口。程若茵翘起食指,改用中指稳固毛毡条,右手执起戳针,恢复工作,忽略神经的善意提醒。

手腕上的钟表安静地走着时间,直到窗外的夜色透不进窗帘,程若茵终于放下戳针,伸了个懒腰,举起手里的小毛条子,放在灯光下端详。深灰色交织在一起好像低沉的乌云,又像厚重的浓雾,灯光填补了缝隙,缝隙切割了灯光,细细密密的圆孔仿佛生出呼吸,供紧凑的毛毡喘息小憩。程若茵又拿起一旁长度差不多的几条,轮流反复揉捏,确认手感的软硬程度。

“若茵,都快一点了,你还不睡吗?”虚掩的床帘后头露出方诺的头,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声音黏黏糊糊的,大概是刚从一场梦中惊醒。她沿着梯子爬下床,凑到桌边惊呼,"哇,毛毡手工吗?好可爱!"

得到程若茵的允许,方诺捏起一条实验失败的毛毡,托在手心里把玩:“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做......一头小狼吧?”

“小狼?人家都做小猫小羊,偏偏你做小狼,学霸就是不一样。”方诺笑道,端详两秒程若茵脸颊上那未褪的红晕,忽然福至心灵,“啊!还是说,你这是做来送人的?”

指尖的小伤口浮起细细麻麻的疼,程若茵没搭腔,将桌子上散乱的羊毛裹成一团,塞回塑料小袋子里。

方诺神神秘秘地笑了,也没再追问,放下手中的毛条条,凑近忙忙碌碌收拾的程若茵:“我觉得,他会喜欢的。”

如果将方才的红晕比作青涩的半熟苹果,此时的红晕则被催熟到七八分熟,吃起来不酸涩的地步了。也只有提到祝时越的时候,这位常年累月的冰山才会消融。方诺走出宿舍,寝室里只剩下程若茵和她勤劳工作的小台灯。她收起最后的毛条,按灭台灯。

一中的晚自习上到晚上九点半,只有住宿的同学参与。自从程若茵加入住宿生的行列,她就自动成为晚自习的值班班长,夜夜轮值,坐在讲台后头,比坐在便利店的柜台后头清净一百倍。蝉鸣渐渐聒噪,盛夏像是张扬的小孩,吞没春日的和煦,一来便毫不收敛。临近期末考试,一班的同学们都像是打了鸡血,偷偷玩手机的、逃晚自习的、试图拿教室的投影仪放映电影的,统统都被收进收妖塔,伏案奋笔疾书。程若茵想把窗户关上,但仅凭头顶半死不活的吊扇,关上窗户教室一定会闷得炎热不堪,两者相较,程若茵选择屏蔽成虫期只有7天寿命的蝉。

“茵茵,暑假你来我家住吧?”祝时越歪躺在沙发椅里,嘴里还吃着切好的西瓜块。天气渐热,祝时越每晚跟她视频答疑学习的时候,穿得越来越薄,如今已经进阶到贴身短袖,谈话间还总要装作不经意撩撩衣服下摆扇风,挤出六块豆腐块,骚到明面上。

可惜,豆腐遇上冰,只会冻得邦邦硬。

程若茵刚想回答,方诺突然急急忙忙冲进来报信:“茵茵,快收手机,外面在查寝。”

晚上十一点查寝,也算难为阿姨了。

程若茵摘下耳机,团成线连着手机一块塞进书包底下。刚收拾完拿起笔,阿姨就推门进来。

“小程你住这间啊,那阿姨就不查了。”

程若茵贷了信用,送走阿姨,立马从包里掏出作案工具,戴上耳机。

重新恢复光明的祝时越:“......你甚至都不肯跟我打声招呼。”

“没来得及。”为了以防万一,程若茵想了想,关闭视频画面走到阳台,躲在窗帘后头。

祝时越换了个姿势趴在手机面前,戳着那头的小黑屏:“我说真的,高二暑假最关键了,没有你,我怎么考得上Q大?”

“你要考Q大?”程若茵的声音盖过近在耳边的蝉鸣,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Q大设计系,怎么了?设计系分数又没那么高。”祝时越吐出西瓜籽,撇撇嘴,“茵茵,你不想跟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程若茵张了张嘴,呆呆盯着熟悉的眉眼,她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又好像中了天大的彩票,又惊又喜,双手都不知道该捧着手机还是放下。

祝时越有了目标,他不再自甘堕落,他愿意跟上她的步伐走出阴暗的死胡同,走到本该笼罩他的光环底下。

哪怕这个目标看上去再遥不可及,她也会劈山填海,拉住他的手奋勇直前,就像他伸出手,将她从没有爱的,自卑的,不相信爱的家庭中拉出来那样。

他予她爱情,她还他未来。

【??作者有话说】

这算不算双向奔赴

程若茵:你的这句话简直是我这18年以来听到最感动的一句话

祝时越:合着我表白时候说的话都是白表了

49 ? 暑假

◎盛夏是少年的代言词◎

期末考的卷子出得偏难,每年的八校联考皆是如此。除了进行初步排名,更为了打压打压学生的自信,毕竟名校学生总有那么一批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

程若茵抱着一堆书走到高三(1)班的班牌前,今天的值日生倒了霉,带头来清扫空了快一个月的教室。头顶的电风扇马力充足,三瓣扇片转出残影,一边扫开燥热的夏风,一边扬起累积的尘灰,灰尘在骄阳洒落的光晕里四散逃逸,呛得人咳嗽骂街。

“听说上一届只有10个考上了那两所,比上上届少了好几个,校长点名要严抓我们这届呢。”

“啊高三已经很累了,还要怎么严抓啊?”

“没办法啊,被隔壁市实验超过了,再这样下去都要被附中超了,能不急吗?”

“反正我也考不上那两所,我就希望暑假作业能少点,我妈已经给我报了那种全科暑期班,这暑假跟没放没什么区别了。”

“我也要去补课。不知道联考成绩出来了没,考得好了说不定老何老朱他们一开心就少布置了呢?”

“要不问问哎!若茵!”

程若茵把抱上来的书按类塞到新书桌里,闻声抬头,跪在窗台边的小矮柜上擦窗户的李亦菲挥动抹布,笑眯眯地喊她:“若茵,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应该出来了,之前何老师说成绩条和暑假作业一起发。”程若茵摆了摆手,走出教室下楼。这个时间,不光他们在搬教室,老师也要把办公室搬来顶楼。楼道里到处堆满了书本,穿过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孔,脸上皆洋溢着放假的喜悦,不管“高三”这把断头台上的刀悬得有多高,也不管“未来”这个沉重的词压得有多深,青春总是具备肆意大笑、不顾一切的活力和资本,这样只争朝夕的年纪,苦恼也能算是枯燥生活的调味剂。

路过高二办公室,程若茵鬼神使差地往里瞥了一眼,一时不察撞上一沓卷子,好在捧卷子的人眼疾手快躲开程若茵的攻击。

“班长,走路看路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和属于她的盛夏相撞,含笑的声线炸在头顶,程若茵放松肩膀,指指他手里的卷子:“这是暑假作业?何老师让你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