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姜郁的声音忽然一顿,不知为何显得有几分迟疑。

“宝贝,”姜先生轻声问道,“你一直都很听话。你会乖乖地等我过去接你,是不是?”

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然而却又说不清缘由,只能任由不安与燥火在心中一点点积聚。

“宝……”

“林殊!”一道清甜的嗓音突然间扬高了

“望澜。”姜先生的声音喜怒难辨,听起来不甚清晰,似乎是捂住话筒呵斥了儿子几句,但并没能起到什么成效,反倒惹得少年更加不服气地嘟囔起来:“我也想那样叫他。”

“不许叫。”

“为什么?”

“不为什么。”

……

林殊头皮一阵发麻,胸口窒闷沉重的感觉越发强烈。

太、太奇怪了……姜先生跟小澜明明才是亲父子,可是现在却像是两头争夺雌性配偶的雄兽那样处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怪不得,姜大小姐一直看他不顺眼。

“……嗯。”林殊闷闷地应了一声。他站起身,往停在路边的公交车走了几步,车门自动打开,他抓住车门把手迈了上去,“你们放心好了,我会乖乖的……”

才不会乖。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林殊鼓起勇气,在那两人应声之前抢先挂断了电话。

接近午夜12点,末班车上的乘客并不算多,坐在前排的几位白领打扮的青年男女看起来刚刚才结束加班,一个个睡眼惺忪地歪倒在靠背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林殊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仍是谨慎地放轻脚步,捡了后排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

公交车开动了。

一开始,林殊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

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本地理杂志,似乎是上一任乘客不小心落下的。为了缓解紧张,他随手拿起来翻看,一边看一边在绘制得翔实精美的地图上找寻着自己的目的地。

要远一点的城市,消费水平最好不要太高,往后他一个人带着宝宝,不知道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不过不管去哪儿,当务之急是先租个房子住下,起码不至于留宿街头,现在的天气还不算暖和,他可一件行李都没带……行、行李?

林殊忽然间一愣。

……行李。

身、身份证。

他慢慢张大了嘴巴,片刻的呆滞过后,原本歪倒在座椅上的身体陡然挺得笔直。

对呀,姜先生还没有把身份证还给他呢。没有身份证,他以后还怎么找工作?不,不对,没有身份证的话,他连火车票都买不了啊……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想到……

“唉。”林殊嘴里发苦,脑袋也恹恹地耷拉下来,他将额头抵在前排座椅后,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声。

没关系,没关系的,总会有办法,当初燕草带他办身份证的时候就对他说过,身份证件丢失的话是可以补办的,只不过这样一来,可能得再耽误几天才能走了,还得应付警局的盘问……

刻意忽略这个名字在自己心中所引起的阵阵波澜,林殊闭着眼睛,努力深呼吸了几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呼……唔……”

每当深深地吸气的时候,总会不可避免地吸进含着浓烈汽油味儿的车厢空气。重复几次之后,那股难闻的气味儿便充斥了他的整个鼻腔,大脑都被上冲得阵阵发晕。

糟了,他好像有点晕车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车身的每一次细微的颠簸都会加重这种晕眩感,并不算严重,也远没到会引起呕吐的程度,但是到底不舒服。

林殊眉头紧蹙,呼吸声渐渐加重,他难受地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最终还是决定凑到窗户边上透透气。

怎么一直没人开车窗呢,不觉得闷吗?空气都不流通了,怪不得以前从来不晕车的自己都开始觉得头晕……

林殊一边在心中暗自抱怨着,一边侧过头去准备打开车窗,目光不经意间一抬。

不知道已经多久无人擦拭过的浑浊车窗玻璃上,倒映着一双细长而优美的眼睛。

在他完全傻掉似的呆滞目光里,那双眼睛犹如新月般微微弯了起来。

“……啊,你好。”

隔着一条过道,陌生的年轻人噙着一抹微笑朝他点点头,俊秀端庄的面容在车窗玻璃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是渐渐变得清晰了对方已经穿过过道,极其自然地朝他走来。

“刚刚你一上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呀,太巧了。”

这种仿佛闲话家常一般的熟稔态度弄得林殊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迷茫地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呃……”

是以前认识的人吗?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边可都是老城区,治安一直不太好,姜先生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年轻人说到这里话音又一顿,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讶色,随即又唇角微勾,慢慢抬起手,掩住了下半张脸。

“怎么,摘下口罩,就不认识我了吗?”

随着对方在他身边落座,一股淡淡的冷香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迎面扑来,清冽而醒神,迅速驱散了始终萦绕在心口的晕眩感,也终于让他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股气味是……

“……啊,你是冷、冷大夫?”林殊恍然,因为被陌生男子贸然搭话而下意识攥紧的手指也微微一松。

冷大夫是两个月前跟随着被誉为妇科圣手的老师李济同李老一起来到姜家的。为了照顾好他腹中这一胎,姜先生几乎搬空了中心医院的整套医疗班子,程院长愁得是茶饭不思,隔几天就得苦哈哈地亲自上门来讨人,可惜次次都是无功而返,姜先生坚持要等他平安生产之后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