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根本没有离开。

他向江可瑶简单告辞,少顷把车从停车场以最快速度开出来,绕到马路对面沉默地盯着站牌旁。

寒意袭人,楚然双手一会儿拿上来呵气,一会儿又贴到小腹取暖,往日那种淡然的神情裂开深壑,显而易见等得焦急。

陆行舟内心一哂。

不是把表卖了吗?

卖了七十万,价钱还是他这个买家定的,再怎么节省也不至于没有打车的钱。

不过楚然一直就是这样。以往在陆家的时候车不肯坐钱不愿要,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因为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和交学费的监护人,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在陆家多待一天。

是自己对不起他吗?陆行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豹子猎了只斑羚送你,血淋淋的看着倒胃口,是豹子错了吗?那是他自认为最好的。

两个人好了又分,分了又恨,羁绊越抻越长越抻越细,每次都像会在下一次用力抻拉时断掉,但这个下一次又从未到来。

现在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比头发丝还细了,肉眼几乎不可寻。但陆行舟还是不甘心,还是要冒险。

他按响喇叭:“上车。”

楚然抬头见是他,在椅子上只愣了一秒就耸然站起,提起东西往反方向走。

“你聋了?我让你上车!”

后视镜中的楚然越走越快,手上的两个袋子抖得簌簌直响,分不清是风大还是手颤。陆行舟一掌拍到方向盘上骂了句脏话,冲下车三两步就奔过去,从背后将他拦腰一提,反身向轿车掳去。

“你放开,你别!”腰间铁臂箍得极紧,楚然小腹被挤压得向内猛缩,脸色霎时白了一个度。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驻足,眼看着这个面如阎罗的高大男人把一个大活人当街掠进车里,连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做,车门就又怦然关紧。

楚然被强行塞进副驾,两袋东西直接被扔到后排,袋子里的菜跟生活用品骨碌碌全滚落到车座下面去了。

“唔……”腹腔内尖锐的疼痛瞬间侵袭全身,他面朝窗外痛苦地弓起脊柱,浓密的眼睫一刻不停地发抖,两只手也死死按在小腹上。

陆行舟回到驾驶座,嘭一声摔上车门,右手用力将背对自己的楚然扳过来,“我让你上车你没听见?”

谁知人一翻过来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楚然像是经历了什么酷刑一般脸色惨白,双眼半阖半睁,嘴唇微微张着不断地倒抽气,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地冒出来。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楚然牙关紧紧咬着下唇,细密整齐的一排牙齿微不可察地战栗着,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

陆行舟手背伸过去在他额前一探,触感火炭般滚烫,但一摸他双手,却是冰块一般没有丝毫温暖,有的只是掌心濡湿的冷汗。

“到底怎么了,你病了?”

眼见他越来越起疑,楚然恍惚中找回些微神智,翻身将小腹藏在他最不可能看见的地方,抖着嗓子,喉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感冒……”

“感冒怎么会这么严重?”陆行舟还想仔细瞧瞧,但手停在半空,一时之间哪里都不敢碰了,太阳穴都紧张到突突直跳。

“你是不是冷?”问完他就想扇自己,在外面坐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冷?马上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楚然身上,当机立断打火开车,“坚持一下,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下一秒却有五根指头死死摁住了他方向盘上的右手,“别!”

楚然扭过头来双眼泛潮,神情倔强坚持:“我不去医院……回家休息休息就好。”

“难受成这样了你还犟?”

“你把车……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在车里坐一会儿。”他嗓音有气无力,手指却有一股莫大的力量,“求你了……别去医院……”

这三个字一出,陆行舟像不认识一样诧异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

很快奔驰就停靠在安全角落,严丝合缝的车窗隔开车里车外两个世界,车外寒冷嘈杂,车里却温暖安静,空调暖风从四个角落送往前排,僵冷的身体逐渐回温。

陆行舟人虽然浑,真关心起谁来却也一点不马虎。他下车直奔商场奶茶店,全程分秒必争,三分钟不到就将一杯冒着白烟的温水带回了车内。

“慢点喝,小心烫。”眼前这人俨然是最宝贝的易碎品,他一手扶着楚然的背一手稍稍倾斜杯身,手比签合同的时候还稳,双眼注视那两瓣柔软的唇微微分开,慢慢凑到杯边一点点抿进温水,心里前所未有的妥帖。

太久没有像这样相处过了,两个人既不针锋相对也不冷语相向,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一辆车里,空气里每粒微尘都述说着温情脉脉。

“好点儿了吗?”陆行舟的心软成一片,恨不得把刚才当街发脾气的自己打回娘胎重塑。

楚然下颏微点,双唇缓慢离开杯口,背无力地靠在后方的臂弯里,刚才疼出的一身虚汗透过毛衣泅到外面,让陆行舟的小臂感觉到一点隐约的湿意。

“你故意吓我是不是。”他拨了拨楚然汗湿的刘海,低沉的嗓音像立体声音响一样徘徊在耳畔,“都病成这样了还出来折腾什么?买那么多东西也不打车,怎么想的?”

要是把这段话录下来拿回去放,恐怕全临江也没有人敢说是出自陆阎王之口。

温水像小溪流遍全身脉络,楚然双颊终于不再是白纸一张,唇间也多了层血色。察觉自己还枕着陆行舟的胳膊,他手脚发烫发麻,不自在地坐直身体。

“我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没必要打车。”

“那也不能乱来。”陆行舟神情严肃,“缺钱你完全可以跟我开口,没必要委屈自己。”

语气还跟教训高中生一样。

空调出风口摆动时发出轻微响声,像小动物打呼噜,顺带着鼻子里还喷出热气。

楚然整个人被陆行舟密实地裹在风衣之下,一丝风都不漏,冷汗很快捂成热汗,再坐下去恐怕就要汗流浃背。

“如果我刚才不来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车站冻着?”

风衣下的手无声地覆在小腹上,楚然垂眸不语,心里悄然滋生的暖意却抑制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