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融道：“确实，我今年三十二岁，应该比你还要大。”

方桐秋有点意外：“你在邮件里说是小叔的学生，我以为年龄会比我小一些。”他怕对方误会，又很快解释，“当然，没有说你年龄大的意思。”

周融笑着，并不在意：“我确实是方老师的学生，不过那是十来年前的事了。我十九岁来德国念书，二十一岁认识的方老师，我选修了他的哲学课，我们对于尼采的一个观点争论了很久。毕业后我没有回国，继续在这里读硕士，那段时间老师帮了我很多。”

对于两人的关系，方桐秋不该随意揣测，不过还是在心里好奇了一番，没问出口。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陌生的街道和景色在车窗外掠过，冬天的柏林天黑得很早，早得让人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浓重的夜幕已然降临了。

汽车过了波茨坦广场又开了几分钟，在一座公寓前停下，周融开着门，还没走进去方桐秋便听见里面传来一段咿咿呀呀的唱段，是昆曲。

周融说：“最近老师爱听这个，其实我听不太懂，不过听习惯了也觉得不错。”

再一回头，方桐秋眼眶有些发酸，周融不知其中缘故，其实他们祖上是苏南人，他小时候老爷子就爱听昆曲，他跟着爷爷住过一段时间，当时耳朵都听腻了。

唱段如此熟悉，却已物是人非。

一推开门，方桐秋见到了阔别十五年的方承安。

瘦了，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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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四十多岁的年龄，发间已生出不少银丝，生病的脸颊褪去血色，没多少皱纹，只是生硬的苍白，当年的意气风发变成了如今风中摇摇欲坠的一丝烛火。

方承安关了唱片，走到方桐秋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肩膀：“小秋，你长大了。”

只一句话，方桐秋眼里的泪就险些没忍住：“小叔”

“傻孩子。”方承安的状态要比他整个人看上去好些，声音也没想象中那么虚弱：“今天风大，没能去机场接你，路上还顺利吧？”

方桐秋哽咽着点头，说一切顺利。

如此阔别已久的团圆，周融不打扰地挪到厨房准备晚餐，留叔侄二人说话叙旧。

来之前方桐秋确实有很多话想对小叔说，可真到了这里，看到方承安好好地如以前那般跟他讲着话，就觉得什么话也不重要了。

周融准备的晚餐不算丰盛，但是很地道的中餐，清淡简单，搭配合理。

“招待不住，楼下的超市买不到太多中餐食材，要等明天开车去更大的商超，希望还算合你胃口。”

他说话做事周到礼貌，看得出来是个很有涵养的男人。方桐秋笑笑说：“在国外能吃到中餐已经很好了。”

接着周融开始专心剔鱼肉里的刺，认真得像在完成一项严谨地科研，然后很顺理成章地把挑好刺的鱼肉放进了方承安的盘子里。

方桐秋低着头，用余光瞥见小叔习以为常地吃掉了。

第48章

吃过饭，方承安问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方桐秋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讲了讲，如果可以，他更想让小叔看着他成长。

十五年，太久了，说不完道不尽，很快周融就催方承安去休息。

方承安难得皱起了眉：“今天小秋过来我很开心，晚点再睡。”

周融像是个提起设定好程序的AI，不通融也不留情面，看着腕表道：“您已经超时24分零3秒了，忘了医生怎么叮嘱的吗？”

方承安无奈耸耸肩，只好任由周融扶着回房间休息了。

等了会儿，周融才从房间里出来，略带抱歉地对方桐秋道：“医生叮嘱他要早睡，这样对他病情比较好。”

方桐秋当然理解，他深深看了眼周融，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不敢想象没有周融，方承安在陌生的国土上会如何度过这些年，又会有谁在病重时照顾他。这一声“谢谢”太轻了，抵不起周融的付出。

墙上贴了一些照片，刚来时方桐秋就看见了，只是顾着跟方承安讲话没时间细看。

“老师不喜欢拍照，这几张都是我偷拍的，不过他知道了也不生气，还跟我一起布置了照片墙。”周融站在他身后，指着照片上的合影，“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在奥地利拍的，那时候他身体还没这么差，我们几乎把整个欧洲又玩了一遍。”

照片上两个人并肩站着笑得很开心，方桐秋看着方承安的笑容，心口多日的郁结忽然松开了。无论和谁，朋友、亲人，还是爱人，人生中有过几个这样的时刻，此生该当无悔。

这一点，方承安应该比他想得更透彻。

来之前他还担心小叔这些年过得不好，可好不好该由什么定义？快乐就够了。

漂流在时间长河里的所有都是抓不住的，何况是爱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拥有过就很好了。

房间里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周融推门进去查看，方桐秋担忧地跟过去，好在只是几声咳嗽，并无大碍。

床是双人床，方承安睡在右半边，左半边的位置空荡荡的，留着白色枕头。周融就跪在空出来的半边，手臂撑着身体给他拍背，动作熟稔。

直到方承安再次睡熟，周融才停下动作，轻声关上卧室门。

方桐秋站在门外伫立许久。

“最近他的身体情况更差了，今天是你来才有些精气神，平时都要睡很久。”夜深人静，周融也随着夜色更深沉了，“小秋，你能来看他，他真的很开心。”

方桐秋很内疚：“是我来得晚了。”晚了很多年。

周融说：“老师跟我讲过一些他的事，不过不多，也很少提起他的家庭，所以我一直以为他跟家里人关系不好，才独身跑到异国定居。直到跟你联系上，我才觉得是我猜错了。”

听他这么说，方桐秋有点意外。不过既然方承安没说明原因，那他也不好坦白。

等他想说的那天，周融自然会知道。

尽管有多余的房间，方桐秋还是没留在这里住，而是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一是不想劳烦周融收拾客房，二是终究不方便。

周融很周到地要送他去酒店，方桐秋没让，担心小叔这边有什么事，周融也有这个顾虑，就没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