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表带在张凝远的掌心留下一道印痕,他缓缓松了手,看着方桐秋把手表放在了桌上。
他也起身去给自己接了杯冷水,喝了两口听见身后方桐秋接了一通电话,是工作上的事,看起来要聊很久。
张凝远挺感谢这通电话,把他从无名的情绪中解救出来。
沙发上还留着凹陷的痕迹,一想到别人也坐过这个位置,张凝远就不太想去坐。沙发上残留的温度逐渐冷了下来,站在原处等了会儿,方桐秋电话还没打完,他拿着浴巾进了浴室。
盥洗台上干净整齐,还是那几样洗漱用品,没多出其他的,让人暗自松了口气。
与其说在寻找其他人来过的证据,不如说是在恐慌。
心里原本的那一点疑惑,在短时间内膨胀成了能吞噬一切的黑洞,正在一点点将他蚕食。
他想,这个房子会不会慢慢出现别的男人的东西,直到最后把他留在这里的全部替换掉?
开始是衣服、手表,生活用品,接着是温度、气味、身影、记忆,直到最后他在澜庭什么都没留下,就跟他从没来过一样。
他在澜庭的东西不多,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就剩几件换洗的衣服,要替换也挺容易的。
这里本就是不属于他的地方。
等张凝远进了浴室十来分钟,方桐秋才结束了这通电话。
看见桌角的手表,他打开跟凌肃的微信聊天框,告知他把手表落在这里了,而后才发现原本该坐在沙发上的张凝远不见了。
走了?
张凝远有过不告而别的前例,让方桐秋才会这么想。他们俩刚在一起那会儿,他常是睡醒了身边就没了人,床单是冷的,空气也是冷的。
很多时候他不知道张凝远是什么时候走的,半夜还是早晨,亦或是他在刚入睡后不久。但他知道其实直男都挺恶心抱着个男人睡觉,张凝远只是表现得没那么明显。
他的怀抱是生硬的,也没有多余的温度,可偏偏方桐秋能在这样的怀抱里睡得很好,以至于连他几时离开都不清楚。
那段时间两个人相比于情侣,更像是没什么感情的py,各自完成任务罢了。
后来情况好了一点,张凝远学会了在离开时留言,方桐秋仔细看过那些时间,凌晨一两点有,清晨四五点也有,没什么规律,这似乎完全是取决于他几点醒。
然而当方桐秋习惯了醒来身边没人,某天睁开眼时却意外看到了亲密的面孔。
那一天张凝远毫无预兆地就熟睡在他身边,阳光透不进来一丝的房间里,凌厉的侧脸让方桐秋以为这是没睡醒的幻觉。
从那之后,张凝远就经常在澜庭留宿,有时也会留下来陪他用餐,他们的关系无形中更进了一步,一直到现在,张凝远已经变成了合格的“爱人”。
陪伴很到位,床上也契合无比,除了少了那么一点爱。
正想着,浴室的水声停了,张凝远趿着拖鞋走出来,浴巾裹着腰腹,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汽。
“以为你走了。”方桐秋边说边往厨房走,他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运动完就觉得肚子很饿,“我最近学了几道菜,要不要尝尝?”
张凝远看了眼时间:“你还没吃饭?”
“饿了。”
做菜油烟味重,两人都洗过澡了,张凝远想想说:“下碗面吧。”
方桐秋跟着阿姨学了几天的菜,自认为厨艺进步不少,但最简单的一碗面,实际上他还没来得及学。
做碗面条不难,但要做得好吃也没那么容易。他起锅烧了水,在微微沸腾冒泡时张凝远走了进来。
这时候方桐秋有点想向他求助,是该先打鸡蛋还是先放调料,面条和虾又该谁先谁后,但张凝远并没有走进来帮他的意思,在那里停了下来,抱起手臂看着他。
方桐秋就在他的注视下做了两碗顺序完全混乱的面条,烫几秒就好的青菜最早下了锅,油绿煮到蔫黄,未解冻的虾仁最后才想起来,在他的手忙脚乱中被捞进碗里。
酱油的颜色重了,卖相很差,他承认之前发给张凝远的厨艺照片,有些是特意找了角度并加了滤镜的,他在做菜这件事上实在糟糕。
“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学。”他坦白。
从他乱序的动作中张凝远早已看出这一点,如果是平时,他早就上去帮忙了,这种事不该让方桐秋来做。
这双漂亮的手应该翻着书页,拿着钢笔签下流畅的字体,或是在股市红绿之间的屏幕上来回滑动,而不是沾染上油烟,为另一个男人做饭。
今天不太一样,看着方桐秋忙碌的身影,张凝远克制住了想上前的念头,满脑子都被另一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充斥着:这样一双手,也会为别人下厨房吗?
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少的。
将近二十平的开放厨房,除了冰箱外,对于方桐秋来说基本是摆设。张凝远记得他刚来那会儿,厨具都是新的,并不是打扫得干净,而是几乎没有用过。
对于方桐秋来说,厨房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让整个家看起来更加协调。
现在不同了,厨房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尽管张凝远还不清楚这种意义从何而来,但显然最近他都痴迷于此。
方桐秋觉察到张凝远心情不好是在他吃到第二口面时。
性格使然,平时张凝远话也不多,但不至于沉默到如此地步。以相处了这么久的了解,方桐秋知道要么他心里有事,要么就是今天的面条实在很糟糕。
他开始回忆是从哪一步出现问题的,很显然不是一碗面条的问题,是洗澡前,进门前,还是来澜庭之前。
“抱歉,去医院前我该提前告诉你。”最终他锁定了让张凝远很介意的那件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这么久都没去过医院,今天出院,一时兴起想去探望下阿姨。”
如果可以,其实方桐秋很想拥有一段被所有人都祝福的恋情,他的父母,对方的父母,如果得不到祝福,那他希望至少别那么反对。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的爱从来都是坦坦荡荡,没有好遮掩的,不过他忘了并非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能坦然地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
张凝远抬起头,似乎是没料到他忽然的道歉:“没事,下次你来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就行。”
应该也没有下次了,方桐秋想。
手边震动了一下,是他的手机,上面是两条凌肃发来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