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车里不冷。”郑飞鸾进了家门,问,“父亲在哪儿?”
徐妈一指客厅边角的雕花小门,那处铺着一条碎石僻径,是往湖畔去的:“老爷今天兴致好,说初雪天,风又静,鱼儿都要屯食,吃口肯定重,大清早天没亮就去小竹亭钓鱼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说着端了杯热茶给郑飞鸾:“暖暖身吧,徐妈给你加了甜枣子。”
郑飞鸾便接过喝了一口,又问:“我爸呢?”
“夫人还没起,在二楼睡觉。”徐妈压低了音量,悄悄地说,“他前些天着了凉,精神一直不太好。你等会儿记得去看看他,别总让他惦念你们兄弟俩。”
“好,我会去的。”
郑飞鸾点了点头,搁下茶杯,脱了那件保暖的大衣,推开角落的小门出去了。
门外一条宽约半米的碎石小径,穿过庭院,沿着山势向湖畔蜿蜒了百余米,尽头有一座四四方方的竹亭。郑飞鸾走近它,只见一个双鬓灰白的男人坐在栏杆边,手持钓竿,正在潜心垂钓。
这是他的父亲,郑弘明。
郑父行走凡尘俗世几十年,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金山银海他走过,刀山火海他也走过;鲜少施仁布德,也不算大奸大恶;一双手从没真的沾过血,但要说久盛的亿万家财一分一厘都来得干净规矩,不欠血泪与冤魂,那无疑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已过花甲之年,体力的确不比从前了,便隐退下来,不再插手久盛的重大决策,回归田园,整日钓鱼、下棋、烹茶,做些修身养性的事。在外人眼中,这象征着久盛的实权已经落入了郑飞鸾手中。可实际上,稳如泰山坐在董事会主席位上的人依然是郑弘明。
郑弘明相貌儒雅,透着一股大学教授的学究气,目光却精明锐利,融合了商人的冷血、果断与睿智。
众人都说,郑家长子继承了父亲的气质,而次子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可惜于郑弘明看来,他的两个Alpha儿子,一个狠厉不足,一个圆滑尚缺,还远远不够资格继承他的衣钵。
尤其是郑飞鸾。
当江祁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把整件事情全盘托出的时候,郑弘明简直失望透顶。
他最器重的儿子,面对一个地位卑微的Omega,居然昏招频出,把一局必胜棋走到了今天满盘皆输的地步。
够了。
他不能坐视不管,纵容郑飞鸾再这么不计后果地胡闹下去了。
第二十四章
“父亲。”
郑飞鸾站在亭外沉着嗓子唤了一声,姿态谦卑,但脊梁挺直。
郑弘明却像没听见似的,既不回应,也不转头看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辽落的栖山湖。一枚长梭型浮标悬于水面,正随着波澜左右摆动。
山间风缓,点点雪绒呈垂直状沉降下来,触到冰凉的湖水,似盐粒消融了踪迹。
郑家家规严苛,长辈不发话,晚辈便不能擅作主张。纵然郑飞鸾在外呼风喝雨,回了家,来到父亲面前,一样要做个恪守家规的孝顺子孙。父亲没准他进亭子,他就只能在雨雪中等候。
衬衫渐渐湿了,肩背处布料漫开一大块深色水渍,牢牢地贴在皮肤上,密不透风,又好似背负了冒着寒气的坚冰,令人肌骨打颤。
而郑飞鸾站得肩平腿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浮标倏然一沉,郑弘明眼疾手快,抬手起竿,将一尾肥硕的银鲫挑出了水面,破水之处洒落一方粼粼波光。他摘下那尾尚在剧烈挣动的银鲫,提在手里掂了掂,份量颇沉,于是抛入鱼篓,拎着走出了亭子。
“父亲。”
郑飞鸾又叫一声。
郑弘明这时的心情才愉悦了些,终于舍得搭理他了,只不过开口第一句就十足的冷嘲热讽:“当年他们老秦家生了个Omega女儿,全家捧在心尖上当宝贝宠。你倒好,稀里糊涂就得了一个,长到周岁还瞒着我们燕宁有多想要Omega孙女,你敢说不知道?”
郑飞鸾心一沉,意识到最后的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
郑父掸了掸肩头碎雪,沿着曲折的小径一步一步朝别墅走去。郑飞鸾跟在他身后,说:“您二老要是喜欢孙女,我保证,今后一定还会有的。”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就拿你那点破精子?”郑弘明回过头,毫不留情地剜了儿子一记眼刀,“燕宁要Omega孙女,我要Alpha继承人,你是有多大能耐把这俩给我生齐了?”
“父亲……”郑飞鸾很是无奈,“您要真喜欢那孩子,我明天就抱回来给您养,行不行?”
郑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当我在乎一个吃奶的丫头片子?孩子抱回来养,那个Omega呢跟你百分之百契合的那个,也接回来养?”
郑飞鸾脚步一顿,当即决断地说:“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他。”
郑弘明用力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下一秒他脸色遽变,高声道:“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现在是爱不爱的问题?!”
“我……”
郑飞鸾语塞。
父亲究竟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江祁吗?
要真是江祁,按他那过分谨慎的性格,恐怕不光透露了何岸父女俩的存在,连昨晚出炉的信息素报告都可能一并交了底。
郑飞鸾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咬牙道:“父亲,我不爱他,也不需要他。”
郑弘明一声冷笑,干涩嘶哑的嗓音把讽意深深扎进人心里去:“你不需要?这些天你过的什么混账日子、干的什么混账事,自己心里不清楚?”
郑飞鸾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强撑道:“父亲,我很好。”
“很好?是好到天天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满街找人,还是好到不打安抚剂就没法保持清醒?”郑弘明几乎震怒了,“亏得江祁还剩了点脑子,知道你死了他得跟着陪葬,才把这事一五一十给我讲了,否则恐怕等到久盛彻彻底底毁了,我都不知道它是毁在一个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的Omega手里!”
果然是江祁。
这人医术精湛,却在关键时刻选择倒戈,投向了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