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夫人的心渐渐凉下来, 她对许蕴灵产生的那些好感立马消失了。她垂下眼眸, 面无表情地捻着佛珠,声音格外冷淡:“蕴灵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祖母是管不了你。今日你铁了心不承认, 我是没有办法逼迫你的。等日后你成了王妃,我老太婆就只剩下跪下磕头的份。罢了, 你走吧。日后请安也不必来了。”
许老夫人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连眼神都不再分给许蕴灵一毫。她的厌恶不加掩饰。许蕴灵不喜许老夫人的偏袒和是非不分,但老夫人吃软不吃硬,硬来是不行的。她假装委屈,长叹了声,语气十分无奈:“祖母,苏姨娘一事非我所为。无论您怎么问,我都是这个回答。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承认什么。如果您非要认定我害了姨娘,孙女我无话可说。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许老夫人闭目不言,捻佛珠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下。许蕴灵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一副无比委屈又善解人意的懂事:“祖母您在气头上,说这些话我理解。您不想见我,我也明白。您先消消气,别为此气坏了身子。”
许蕴灵说完怅然地看了眼老夫人,然后转身离开了慈安堂。她一走,许老夫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常嬷嬷看了全程,许蕴灵最后离开时的神情她也瞧得清楚。常言道旁观者清,常嬷嬷对子嗣的执念没有老夫人那般深,她想了想,犹豫着说:“老夫人,老奴瞧着大姑娘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的。她马上嫁给王爷,现在害苏姨娘,对她没有好处。”
许老夫人沉吟片刻,轻叹了声,伸手要站起来。常嬷嬷很有眼力见儿地搀扶她。许老夫人边慢慢走边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啊,这位孙女现在让我害怕啊。我老了,或许分不清她们的真真假假。但苏氏怀的真真切切是我许家子嗣。无论蕴灵有没有那个心思,我都必须防住了。苏氏的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许蕴灵退出慈安堂,回到自己的闺房。周围是她的亲信,她挂在脸上的委屈慢慢褪去。清月跟着许蕴灵见了许老夫人,自然听到了老夫人的言论,她很是不忿:“大姑娘,老夫人她未免过于偏心了点。您……您不如去和老爷说说,请老爷去和老夫人解释解释?”
“父亲不会去解释的。”许蕴灵解下外衣,换了件衣服,坐在书桌上练字,她一心二用,边边说,“父亲最为在乎颜面,怎么可能将这种丢脸的事拿到老夫人跟前去说。再者,苏姨娘虽然讨了父亲不喜,可她肚子里的孩子,父亲仍是在乎的。为了孩子,父亲不会继续深究姨娘。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清月皱起了眉,觉得自家大姑娘实在委屈。她看了眼许蕴灵,见她已经若无其事地干起了别的事情,更是为她叫屈。
许蕴灵倒是无所谓。她在许老夫人面前已经表明了态度,该演到位的情绪也演到了,老夫人硬要拿她错处,反倒容易让人诟病。至于最终如何评判,那就是老夫人的事了。左右不过以后更加防备自己而已。至于别的,老夫人不会像苏氏那般,各种手段层不出穷。她快嫁去王府了,这个节骨眼不必同许家人闹得过于难堪。
不过让许蕴灵意外的是,许康辉竟然在事后专程找她道歉了。这可稀奇了。
许康辉道歉的事很少做,尤其给小辈赔不是。他的语言神态生涩非常,几乎是磕磕绊绊地给许蕴灵道完了歉。不过到了最后,许康辉欲言又止,十分难为情地说:“蕴灵,你姨娘的事,她毕竟怀了孩子,你……”
许康辉恐怕也是知道劝人以德报怨过于厚颜无耻了些,他殷切地看着许蕴灵,寄希望于女儿能明白他的苦心,像以前一样懂事的接过他的话茬。可惜许蕴灵看穿了许康辉的“良苦用心”,故作懵懂无知,逼着许康辉亲口说出来:“父亲,您想说什么?”
话说到这份,以许康辉的这把年纪,也不好装傻充愣,他忍着羞耻艰难道:“蕴灵,你能不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要过于责怪苏姨娘。再说,你快要成亲了,这会儿闹出事对你影响实在不好。”
许蕴灵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她垂下眼眸,低眉顺眼着不说话。这副样子在许康辉眼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能自证清白。许康辉小溪般的愧疚瞬间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他动了动嘴,正想说些什么,许蕴灵低头开了口:“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深究姨娘的不是,会原谅她的。只是”
许蕴灵刻意停顿了下,显得忧心忡忡。
许康辉看许蕴灵松动了,内心的负担骤然减轻,很容易听进去她的话,于是贴心问道:“只是什么?”
许蕴灵抬起头,鼓起勇气说:“父亲,您也看到了姨娘的作为,她的品性确实不端。二妹妹已经叫姨娘教坏了,日后弟弟出生,您打算放在谁的身边养?按理来说,您的私事女儿不该指手画脚,但为了您和弟弟好,女儿仍是要说一句,咱们家不能一日无主母。您需要娶一名妻子了。”
彭家的亲事叫苏姨娘从中作梗搅黄了,许康辉目前不知是个什么态度,她得主动出击推动一把,叫许康辉重新将续弦考虑进日程里。苏姨娘不是要靠孩子绑定许康辉么,那她就叫她失掉这个筹码。有什么比亲生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养在别的女人膝下与人亲近、叫别的女人母亲更痛苦的事呢。
“这……”许康辉顿住了。他不久前提过孩子生下来不叫苏氏养。不让她养,势必得有个人来养。许蕴灵说得其实很有道理。许康辉深以为然,续弦看来是很有必要了。只是他才拒绝了彭家,现在去哪里找门好亲事呢。
许康辉后悔的同时也有些尴尬,但在女儿面前,他仍保持从容:“你说得对,家里是需要有个人。这件事我会考虑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与王爷的亲事,至于爹……等你成亲后我会与你祖母再议的。”
许康辉能认真考虑,许蕴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告退走出了书房,徒留许康辉一人深思。
*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蕴灵的亲事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很快,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
成亲前夕,久未露面的秦臻臻特意上门,要送许蕴灵出嫁。
许家热热闹闹的忙碌着,前院的喧嚣声依稀可闻。许蕴灵先头忙的脚不着地,临到了婚前,便开始空闲下来。这些天日头晒了些,许家专门备了许多瓜果解暑。留出成亲时客人用的,其余的便分到了每个院子。
扶风苑中的葡萄架下,秦臻臻坐在塌上啃西瓜,她穿着一身粉色纱裙,晃着脚丫,吃一口,瞅一眼躺在身边正闭眼纳凉的许蕴灵。
看了会儿,秦臻臻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蕴灵姐姐,你明日就要成亲了,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呀。”
如果换做是她,恐怕紧张的连躺下的心思都没有。
“谁说我不紧张了。”许蕴灵闭着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是她素来能在大场面上装样子,哪怕紧张的手指都要痉挛了,也能叫人看不出分毫。她这回的确说了实话,“第一次成婚,怎么可能不紧张。”
秦臻臻瞅了眼纹丝不动躺着的许蕴灵,探过头去认真观察她的神情,半晌摇头,直起身说:“不信。姐姐,你定是唬我的。我见过的姑娘,无论哪家闺秀到了成亲的日子,都紧张的坐立难安。哪像姐姐你,镇定的都不像第一次成亲。”
秦臻臻啃着瓜嘟囔。许蕴灵睁开眼睛,葡萄架上的绿荫挡住了强烈的光线,她眨了眨眼,起身拿起瓷碗中冰镇的西瓜,吃了口,又觉得没胃口放下了。她擦拭着手指笑说:“我说的是真话,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到是臻臻你,怎么听着像是参加过很多回婚礼?”
“都是她们请我的。”秦臻臻解了馋,拿帕子擦擦嘴,直白道,“在京都就是这样,我与她们没有很深的交情,不过碍于家里的关系,少不得要送来一张帖子。我与她们没话题聊,只能枯坐着被迫听她们讲些夫家如何公婆如何的,忒没意思。还是姐姐你这儿好,清静,还有瓜果吃。”
许蕴灵哭笑不得,将放瓜的瓷碗推过去些,玩笑说:“诺,瓜还有呢,多吃些。”
“不了不了。”秦臻臻捂着肚子皱起脸,“撑了。”
许蕴灵让她逗笑了。秦臻臻活泼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她跳下塌走了几步消食,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小跑着凑到许蕴灵跟前,眨巴着眼问:“姐姐,明儿你出嫁,是姚表哥背你上花轿吗?”
“你怎么也叫起表哥了。”许蕴灵拿着本话本看,其实她也没看进去多少。闻言挪开视线,揶揄地斜睨她。
“哎呀不说我不说我。”秦臻臻被打趣地红了脸,忙摆手。顿了须臾,她声音都低了些,咬唇直言,“他躲了我好几天,所以……”
“表哥不背我,祖母安排了许安泽。”许蕴灵的视线落在话本上,思绪飘到了昨日。
昨日姚清微带她上山祭拜姚氏。她马上出嫁,总归是要来看看生母的。许蕴灵与姚氏没有感情,但目光落在清扫干净的碑墓上时,不免生出了几分惆怅。姚氏早亡,就连她亲生女儿的灵魂也离开了。不知这对真正的母女,在下面会不会遇上。
祭拜结束,姚清微送她下山。下山的路上,姚清微主动提出上花轿这天由他来背。许蕴灵知晓他的好意,只是许老夫人已经安排了许安泽,她只能拒绝表哥。
“哦,这样啊。”秦臻臻有些低落,好动的劲儿都停了些。
许蕴灵好笑地看她:“不要难过了,表哥会来的。明日他定是躲不开,你可要好好看牢了。”
秦臻臻眼睛一亮,又高兴了,重重地点头,嘴角翘起:“那当然,他别想躲我。”
许蕴灵失笑,继续看她的话本,只是没看两行,她心思又飘远了:“臻臻,皇室宗亲成亲后,是不是需要去一趟宫里请安?”
小说里宁王府与别的王府不同,老王爷和老王妃鹣鲽情深,膝下只有赵长渊一个儿子。老宁王去后,赵长渊承袭了王位,和王妃一起住在宁王府。只是没过多久,老王妃因病去世,宁王一脉就只剩下赵长渊。但皇宫里人对他的态度……
秦臻臻认真想了片刻,蹙着眉点头道:“虽然成亲当日皇上就可能会来。但第二日仍是要进宫觐见太后……周太后,其实不是很好相与。姐姐,你可要当心啊。”
皇家深如海,定要谨慎行事。许蕴灵点头,嗯了声。心说不止周太后不好相处,恐怕皇帝也不好相处。她轻叹了声,暗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不过这么一想,她不由更紧张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许蕴灵就让人叫起了床。她几乎是一宿没睡,越到成亲当天,真实感越发逼近,紧张的她完全没有睡意。
丫鬟嬷嬷全扎堆在扶风苑里,先前早就有了安排,此时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按着分配好的任务做事。许蕴灵洗漱完毕,坐在梳妆铜镜前。全福人老早等着了,笑着对许蕴灵说了句恭喜的吉祥话,然后拿起棉线开始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