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爸爸可以随随便便花掉几千万,却不一定拿得出十块钱现金,闻言他果然放下了打算给她转账的手,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她摇摇头,勉为其难道:“好吧,交不出钱,那就只能肉偿了。”
他没说话,静静立在原地,笑着看她能作出什么妖。
嘉鱼干咳两声:“这里不方便肉偿,等回酒店再说,但是嘛”她朝他勾勾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眉梢一挑,“要先交定金。”
以他们的身份在露天海滩边接吻,只能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现在社交媒体上,成为一桩骇人视听的伦理新闻。然而看着她柔润弯翘的红唇和笑成了月牙形状的桃花眼,他心里微微一动,好像她打出的水漂蔓延到了他心湖上,在上面激起了一圈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真切存在的涟漪。
沉默许久后,谢斯礼还是妥协了,朝她俯下身,在她唇上浅浅一蹭,烙下一个比飘雪还要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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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说得厉害,真到了酒店,嘉鱼却立马蔫了。她看了眼微信步数才发现自己今天竟然林林总总走了三万步。乳酸在皮肉里堆积,在外头吹冷风时还察觉不出来,回到屋子被热空调一熏,疲惫才像火山爆发一样层层翻涌而出,迟来的酸痛让她连走去浴室洗澡都觉得费劲,被谢斯礼催了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拿了衣服蹒跚踱步到浴室里。
洗完澡出来,她忽然又表现得活力四射,扬言淋浴喷头已经冲走她一身的疲乏,今晚她一定能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和他酣战两小时。谢斯礼委婉地对她的说法表达了质疑,因为她的表现看起来更像是临终之人咽气前短暂的回春。
果然,等他也洗完澡出来,嘉鱼已经趴在床中央睡着了。
哦,应该说睡死了。
他走上前,把她闷在枕头深处的脸解救出来,在她睡红的颊侧轻轻拍了拍,低声叫了几句“小鱼”,她毫无反应。
谢斯礼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
要说带她来出差仅仅只是为了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亲几口,没抱着点别的想法,那是假话。他的年龄和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像嘉鱼那样,因为被谢星熠打扰就把情绪挂脸,腻腻乎乎见缝插针就想寻点刺激,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欲望。
当然,他也没有禽兽到明知她困,还硬要把人弄醒满足性欲的程度。她睡着了,除了让她继续睡,又能怎么办呢?
谢斯礼看了她一会,帮她把被角掖好,坐到她身侧,从床头柜里找出电脑,打算再工作半小时。
结果刚刚打开文档,腰间就缠上了一只手臂,他低下头,看到小姑娘抱着他的腰,眼皮因为太困了仍死死闭着,嘴唇却顽强地启开了一条缝,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啥,也可能只是些没有意义的语气词。
他顺势摸摸她的头,她便软绵绵地哼了几声,他分辨了一下才听出那是一句:“爸爸,你早点休息吧,别工作了。”
“嗯。”他笑了笑,手指把玩着她的长发。
“明天……”
“嗯?”
“我们早点睡……然后,然后明天定个五点的闹钟起来做爱。”
“?”
他心底刚刚酝酿出的一点温情瞬间破裂了,怔了几秒,随即低声笑起来。
是啊,她怎么可能关心他工不工作。本来就是精力旺盛、对性充满好奇和渴望的年纪,如果说他的欲望占八十分,那她的欲望更是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但是,为什么?察觉到她这些小心思,他非但不反感,还觉得很可爱。谢斯礼没和比他小的女人交往过,他不确定这是年轻人自带的青春气息感化了他,还是他们本就如此契合,是换成谁来都能达到的效果,还是独属于她的个人魅力?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
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很开心。
0041 41 谢昀
这个寒假嘉鱼最后一次见到邓秀理是在除夕前两夜,她和家人一起回沪过年,临走前特意跑来道别,顺便拿走了嘉鱼从香港捎给她的礼物,留下一句饱含同情与愤懑的“希望谢家那位老妖婆今年别发癫”。
嘉鱼这才想起自己以往常常向邓秀理吐槽老太太的尖刻与酸腐,把除夕夜回谢宅团圆说得像要去上刑。但今年不太一样,由于早前和谢斯礼的那个约定,越临近除夕,她就越感到雀跃,甚至完全没记起老太太这一茬,而往年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开始做与此相关的噩梦了,梦里老太太总是拄着拐,一会打她后背,骂她含胸驼背没涵养,一会敲她膝盖,嫌她膝盖分开会漏财。
怀着一种既期待又厌恶的复杂忐忑的心情,除夕当天,嘉鱼随着谢斯礼一行人坐上了回谢宅的车。
这是一年中谢宅人最多,也最让她感到紧绷的时刻。
单论老太太亲生的儿女,就有足足八人五个儿子三个女儿。除去在国外的大儿子三儿子,早早过世的四儿子,谢斯礼本人,以及夫家比较强势、必须去夫家那边守岁的大女儿,余下来的也有三个儿女。更不要说谢致泓早前风流时留下的一众姨太太和她们各自的后代。
人多就算了,最可怕的是关系复杂,并非每个姨太太都和老太太一个鼻孔出气。嘉鱼不仅需要记住这些人的长相和名字,还要谨慎分辨她们和老太太的关系,免得一个不小心得罪人。
他们到的时候,露天停车场已经乌泱泱停了两排豪车。
嘉鱼跟在谢星熠后面,尽职尽责充当陪衬,朝来往的各色亲戚点头微笑,视亲疏远近喊几声“二姨太”“四奶奶”。
今晚的主角自然是谢斯礼、谢星熠和谭圆三人,和她没有多大关系。有些教养好的人会在她打招呼后回一个疏淡的微笑,心高气傲的则会直接无视她,只拉着谢星熠寒暄。嘉鱼早已习惯了在看人下菜碟的同时被对方看人下菜碟,被忽视也好,被瞧不起也罢,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丝毫波澜。
完成今天的打招呼指标,她在客厅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托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听身边人交谈,视线逐一扫过被太太们围在中间请教育儿经的谭圆、被兄弟姐妹围在中间分享研学经历的谢星熠和被男人们围在中间倾听时政见解的谢斯礼,心里默默感慨这一家三口真是好耐性。
厨房里的厨师正十万火急地准备着年夜饭,临近七点的时候,四姨太夏清莲由于性格绵软,一直站队温良婉,没什么野心,因此谢斯礼卖她一个面子,称她一声四妈,谢星熠和嘉鱼便顺着他,管夏清莲叫四奶奶忽然意有所指对老太太说:“婉姐,我家阿昀刚巧今天回国……”
夏清莲身体不好,只生了一个孩子,取名谢昀。
嘉鱼听过这个名字,但对谢昀本人不甚了解,只知道对方常年在国外,辈分上虽然算她叔叔,年龄却和她差不多。
老太太将褶皱的眼皮懒懒一掀,嗤道:“知道了,我说不同意,难道你就不把他叫来了吗?人来了就让他进屋吧。”
“欸。”夏清莲感激地一笑,倒真有几分出水芙蓉的清雅,“我事先已经狠狠训过那小子了,谅他不敢胡来的。”说着低头摆弄了下手机,发了条语音消息,催谢昀进来。
嘉鱼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好奇。大部分亲戚都已经到齐了,这位小叔叔来得这么晚,老太太却没有生气,其中难道有什么缘由?
正想着,大门就被推开了,喧嚷的话语声一时顿住,众人朝门口望去,嘉鱼也顺势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她和周围人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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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告诉过她,谢昀是个瘸子。
他甫一进来,嘉鱼最先留意到的就是他屁股下的轮椅和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她的目光沿着他的裤脚向上逡巡,察觉出那份不自然的空荡一直从裤脚蔓延到了大腿根部,毫无疑问,他的两条腿都已经不在了高位截肢。
而比他的残缺还要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
一头叛逆到充满讽刺效果的荧光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