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鱼收回思绪,沉吟道:“其实……他没说他会来。”
几天前,当嘉鱼在车里问谢斯礼来不来时,他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从电脑下摸出了另一张请柬递给她。她好奇地接过来,翻开,发现这张请柬和她给出去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落款处的“豪庭中学高中部”改成了“豪庭中学初中部”。
是谢星熠给的请柬。
而且,给得比她早。
她扬了扬眉,未曾表露出被人抢先一步的不快,而是当着谢斯礼的面,若无其事地把谢星熠的请柬塞进了她的书包里,摊了摊手,表示这张请柬已经被她处理掉了,他不用纠结了。
二选一变单选题,谢斯礼全程一语不发地看她捣鬼,直到她的眼睛同他对上,黑白分明,理直气壮得像是随手取回了写着她名字的身份证,他才发出一声低笑,问:
“这是姐姐该做的事吗?”
嘉鱼并没有同他辩论什么是姐姐该做的事,而是用清脆的语调发表她强盗般的理论:“谭姨去他那,你来我这,一人一个,很公平。”
谢斯礼于是又笑了一声。
他的笑接近气音,气流流经声带,从鼻腔发出,带出些微喉音,低哑又酥人。因为这个笑,原本冷肃的表情也悄然化开,融进一丝丝软意,仿如春光乍泄,枯木逢春。
嘉鱼有时会觉得她爸爸像千年狐狸修成的书生,不发则已,若是有心想勾引谁,只消放下身段朝对方笑一笑,保管将人迷得神魂颠倒。说不定骨髓被他吸干了,还要惦记着他有没有吃饱呢。
他探身从侧旁摸出一包烟,拆出一支点上,顺手按开了车窗。窗外的寒风扑进来,将烟头的火星吹得明灭隐现,也将他口中升起的烟雾吹得聚散袅袅。
透过稀薄的烟雾,他朝她望过来,眼神被烟雾烘托得越发黑浓暗沉。
在分不清是漫长还是短暂的对视中,谢斯礼抽完了一整支烟,直到最后,她也没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来或不来的答复。
但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也许是血缘相通的直觉,她相信她爸爸是会来的。
他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晚会,在百忙之中,选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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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
邓秀理表演完了她的开场曲,再次提着裙摆朝她奔来,只是这次脸上的表情要哭不哭,充满了复杂的同情,“我刚刚谢幕的时候替你留意了台下,没看到谢叔叔。你说,他真会来吗?”
这种程度在邓秀理眼里已经可以默认不来了。她生长于一个令大多数人嫉妒的幸福家庭,邓父邓母对她的宠爱堪称蛮不讲理,即使是这样小打小闹的高中晚会,他们也提前了两小时到场,给她带了晚饭,陪她逛了校园,还请了几位专业摄影师在台下为她录像。
嘉鱼看得出邓秀理都快替她哭了,这位大小姐有时候感情极其丰富,她哭笑不得地晃着对方的下巴,说:“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嘛,至于吗?”
“因为我看你好像很期待。”
“有吗?”她惊讶于自己在邓秀理眼里竟是这种表情,偏了偏头,思索道,“我只是觉得……”
“觉得?”
“还可以再等一等。”
0022 22 邀舞【300珠加更】
“先生,还要进去吗?”
小陈看了看时间,脸上露出一种掺和进别人尴尬瞬间的无措。他记得自家小姐的表演时间是22:00-22:20,而现在,手表上的时间微妙地显示着22:21。
只晚了一分钟,只是一分钟。
然而万事皆休。
当然,他觉得这不能完全怪谢斯礼,先生的工作是众所周知的忙,原本的行程排到了凌晨,他已经用超人般的效率节省出了很多时间。但从孩子的角度看,节省下来的这两个小时也许远远抵消不了迟到一分钟的罪恶。
谢斯礼坐在后座,肩膀被冬夜浸出几许料峭寒意,脸上却没有小陈以为的尴尬他是一个很难感到尴尬的人,出生以来,他还未曾品尝过尴尬是什么滋味,包括现在。小陈认为尴尬的场景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末的小事。没赶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
他交代好小陈等候的地点,打开车门,独自下了车。
礼堂门口乐声震震,他听出那是一段热烈的恰恰。欢呼声撵着音乐声,如钱塘江大潮,一波盖一波,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已逝的青春具象化为尖叫和掌声在他面前滚滚铺展开,空气中仿佛都泛着奶糖香。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市侩鄙俗,和这蓬勃朝气格格不入。但他还是走了进去,如同墨水融入清池,孤魂融入人海,赴一场已经迟到的邀约。
出乎意料的是,礼堂里,舞台上,属于《灰姑娘》剧组的城堡布景尚未撤去,恰恰相反,气氛正处于有目共睹的高潮。他随意瞥过去,身着水蓝色纱裙的女孩如磁铁般牢牢抓住了他的眼。
已经是22:23了,可她还在台上。
不仅人在台上,跳的舞也并非符合故事背景的宫廷圆舞曲,而是热情奔放的拉丁。身上庄重素雅的拖地长裙被她撕成短短一小片,露出了两条长直的美腿。白腿交叠,臀波摇晃,裙角翻飞。台上激情热舞,台下人声鼎沸。
“谢叔叔?”
一旁忽然有人叫他,谢斯礼偏过头,认出这个女孩是嘉鱼的朋友,叫邓秀理。她红着脸,脖子上挂着摄像机,正激动地朝着舞台录像,看到他,惊呼一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确认他是本人而不是什么冒牌货,她才兴冲冲向他解释起事情的原委。
事情源于一场突发状况
最后一个节目本是独唱,但唱歌的学生临时接到家人电话,说家里出事了,要她赶紧回家。
不得已,导演只好和喻思瑶商量,问她能不能把她们社团的话剧表演延长十分钟,把最后一个节目的份也给演了,不然后续操场的灯光秀安排会受影响。
喻思瑶愁得抓耳挠腮,思来想去,认为只有宫廷跳舞那一段剧情有操作空间,于是命嘉鱼和扮演王子的男演员把两分钟的宫廷圆舞曲循环跳上五遍,务必要跳满十分钟。
然而台下的学生并不好糊弄,跳到第二遍的时候,已经有人看出端倪,在下面窃窃私语了,跳到第三遍,台下直接传出了排山倒海的嘘声。
“谢叔叔,您也知道小鱼的性格,她这人看着文文静静的,其实要强得很。听到嘘声以后她忽然甩开了王子的手,当众把自己的裙子给撕了,把我和她社长吓了一大跳,我们都以为她被气到了,要摞挑子不干了呢!结果她转身跟后台说换首歌,来段恰恰。然后”邓秀理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然后就是您看到的这样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玩弄气氛的高手。上天赐给她顶级的美貌、顶级的身段和顶级的气性,嘉鱼并未扭捏,而是大大方方笑纳,化魅力为火引,将现场死水般凝滞的气氛重新点燃。虽然离经叛道,和灰扑扑的灰姑娘搭不上边,但在肆意张扬的青春里,谁会在意她跳的这支舞是否符合故事背景?
十几岁的年纪,大家要的从来都不是墨守成规,而是尽兴的狂欢,淋漓的叛逆。
谢斯礼凝眸看过去,视线的终点是舞台上万众瞩目的中心。
他的小孩就像一朵热辣的食人花,褪去了乖顺的外皮,一袭冷色蓝裙也压不住她的锋芒,举手投足间的气场仿佛要把舞伴吃了。演王子的男生阅历尚浅,完全招架不住她的攻势,粉底液下透出几分羞臊的薄红,晕头晕脑被她的舞步牵着走,活生生从王子沦落为卑微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