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朱楼门前停下,霍子戚先行下车转身又将叶锦书扶着接下。
万仪楼门前摆了几盆洁白如玉的茉莉花,花苞静悄悄地在夜晚绽放胜雪容姿。
花朵虽不硕大,缀在绿植之间十分小巧,显然开得克制。可还未靠近亵玩,那幽淡清心,韵味悠长的香气便兜头兜脸地扑来,淡淡一嗅仿若置身花海,稍站一会儿便惹得满身香气。
哄闹喧嚣的朱楼门前笼罩着这一隅清幽淡雅的香氛倒格外引人。
霍子戚趁人不注意,悄悄掐下一朵揣在手心,待进了门才讨好似的凑到叶锦书眼前,试图以香气撩拨他的心神,“你闻闻香不香。”
叶锦书从他指尖将那朵花摘走,凑至鼻尖轻轻一嗅,清雅含蓄的香气幽幽如丝钻进了鼻腔,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夹在自己的衽上。
而后睨了他一眼那没正形的样儿,微微靠近他肩颈,鼻子用力一吸,揶揄笑道:“再香哪有你香啊。用了多少花瓣洗的澡,尽想着招蜂引蝶。”
霍子戚别过头去,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
二人穿越厅内熙攘的人群,姗姗来迟。钱衍倒未怪罪,他一早喝得酩酊大醉,眼下正抱着一名美娇娘坐于他膝上,与她耳鬓厮磨,笑得十分快活。
巧了,宫岚岫也在。瞧他情容也不似清醒,吃烟吃得烟雾朦胧,旁若无人。
霍子戚走近坐下玫瑰椅。叶锦书也不顾万仪楼规矩,见着叶庭秋的那张椅子空着便落座了。
有姑娘想上来提醒,见他容貌与迫人眼神也不敢再说什么,暗自退了下去。
霍子戚推脱了上来倒酒的侍侯,只开门见山地与对面的钱衍说:“钱小将军深夜邀请,不知有何重要之事要与霍某讨论?”
钱衍反应奇慢,自然了酒色醉人,他深陷其中也不是怪事。
他耳闻有人与他说话,眯着眼聚焦目光才依稀认出他来,又细打量了身侧的叶锦书上下,骤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盯着霍子戚说:“你说你自己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家眷呢。这一点你就不如咱们宫少爷,事了拂衣去,从不拖泥带水。是吧。”说着,他朝宫岚岫抛去目光。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好整以暇,兀自吃烟的宫岚岫。
叶锦书深深迫视着他,妄图从绵密烟云中探取他的情态,从他那张冷若冰霜的面皮下剥出他的秘密。
他今夜貌似有些颓废,一向少言寡语,今日更是只字不语。
举着烟袋的手稳稳地抬着,手肘纹丝不动地支在扶手上,只入神吃烟。
钱衍凑至那相好耳边,轻啄了一下她粉红温热的耳垂,又与她亲密倾吐几字,哄得她红着脸走开了。
他举着酒杯冲着众人对那女子忸怩的背影品头论足:“这美人空有美貌缺乏情致,终究乏味。热情不过三日就消退了,再见之比普通友人还不如。这一点我就得说说咱们宫少爷,实是不够仗义!”
他话锋转得猝不及防,看着颇为气恼,语气也生出几分威严来:“那云爱河可是京州最最有名的戏子啊,就让你一人独占了?”他歇了歇去看宫岚岫的神情。
宫岚岫不过付之一哂,翡翠烟嘴脱离唇瓣,他暗讽道:“怎么钱小将军似乎对我的东西格外感兴趣?”
钱衍轻蔑一笑,举起盈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神色悠远迷离。
他吃吃回忆起:“去年夏苗,那只海东青是我先看上的,却被你抢先一步射了下来。人人都道你箭术精良,骑射俱佳。
可如今呢?还不是沉沦声色,泯然众人。弃了多年苦学成了人尽皆知的荒唐人。宫岚岫,你拿什么跟我斗?”
宫岚岫并不恼火,不过容色平淡地说:“我从未想与将军争奇斗艳,是将军自己过于好胜才致使心情不豫,五内俱焚。”
钱衍仰天大笑,用力过猛显得刻意,可谁也不敢置喙白说。
他气喘了半晌,才戏谑回击:“是啊。我如何比得宫少爷左拥右抱,金屋藏娇。”
话到此处,宫岚岫云雾后的容颜一变。叶锦书注意到他稳若磐石的手臂轻颤起来,眼见心中动摇不是一星半点。
钱衍并不善罢甘休,反而手指着宫岚岫对众人高呼:“大家可知,宫少爷家中后院除了一名白娘子,还有一位施夷光呢。那模样活脱脱就是西子再世。”
他转身压着宫岚岫的双肩,贴近道:“若非那晚我亲眼所见,我竟不敢信呢。这等尤物竟让你藏的一点风声都不漏,岂非过于吝啬了?”
叶锦书精确地拿捏住了宫岚岫稍纵即逝的暴怒,双眼中的血丝瞬间攀爬又消下,显然是极力克制。
在场之人听闻这话,顿生好奇者多如过江之鲫,甚至有大胆喊话宫岚岫让他将这位人间尤物带出来给他们瞧一瞧,过过眼瘾的。
众人怂恿将那位吃醉了酒口不择言的货色推至宫岚岫跟前,让他当着面再说一遍。
那人受不得人群吹捧还真敢在宫岚岫面前耍威风,不要命地同他称兄道弟,谈什么君子之交。
宫岚岫不动声色,脸色漠然。他只向小厮飞去一点视线,小厮得了眼色忙赶上前来,一把擒住那蠢货的臂腕,摊平他的手掌,拖拽着伸到宫岚岫身前。
宫岚岫对着那人酡红迷惑的面目吐出一口雪白烟雾,呛得他咳嗽不断。
又反手将烟袋锅中燃烧的烟草灰烬簌簌倒在了那蠢货平摊的手心里。
扑簌着点点红光的灰烬还蕴着肉体难以承接的高温,却尽数落在了皮肉上。
那醉鬼的痛喊登时刺破大天,惊得整个场子都沉寂下来,唯独这大堂中央这声声吼叫哀嚎撑满了整座万仪楼。
他死命挣扎,一只手抖似筛糠。可他整具身躯都被人牢牢按住,钉在原地。
手腕被死死扼住,尽管整片手掌已血色尽失,呈现不正常的青白。
宫岚岫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捏着烟袋杆在他手掌上敲打,将这片手掌当作烟灰缸,直到将锅中烟灰全部抖落,他才示意小厮松手。
那狂徒声嘶力竭,喉咙已然叫破。声如朽门开合时那嘎吱嘎吱般嘶哑难听。他跌在地上,不能自已地疯狂甩着通红手掌。
宫岚岫淡淡然起身,信手举起身下的罗圈椅朝着那颓败潦倒的人头就是奋力一抡,当即打得那蠢钝如猪的货色眼冒金星,头破血流。还未来得及分辩一句就轰然倒地,犹如死了一般。
在场众人谁不是这京州小有家世人脉的富家子弟,可在宫岚岫这正儿八经的贵族眼前是一个屁也不敢放。
人家是国公府的嫡子,贵妃娘娘的亲弟弟,五皇子的亲舅舅,谁敢招惹。他正竭力忍耐钱衍这厮出言挑衅,这蠢货便一头撞来。
送上门来的出气筒,何必放过。
宫岚岫轻易抛了椅子,掸灰似地拂了拂光洁如新的烟罗紫苏绣祥瑞兽纹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