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清潦草地揩去双颊上的泪水,长长吐出一口温热的气息,试图抚平动乱的心绪。
他强烈按下嗓音的颤抖:“你去罢,今日这事你无需对你主子说。”
泉生松了口气,低了低头,应了一声:“欸。那先生准备着,再有半个时辰从前冬临书院的沈老先生就来给您上课了。”
颜幼清深吸一口气,哭腔微颤道了一句:“知道了。”
“从前我们冬临书院的名声可是能媲美国子监的。只是近几年来,因战乱不断,静心读书之人骤减。
虽然主事的沈老先生隽誉在外,不少学子慕名而来,可其中多数是官宦世家大族子弟以及京州本地商贾富豪之子。
他们不过是借着能在沈老先生座下读书的名头四处招摇炫耀罢了。
玩闹嬉戏者多,满口谎言韵事,不提半点文章态度。渐渐的,这书院也成了附庸风雅之地,名不副实了。”门童一边清扫清流小池旁的落叶,一边同两人如此说道。
霍子戚拾起一片绿叶,临溪伏岸逗弄着池塘里几尾红鲤鱼,弄得它们异常欢快,尾巴直甩。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明知故问:“那怎么后来关门了呢?”
门童停下扫洒,看向两位反问道:“二位不知道定国公宫家少爷染病一事吗?说来真奇怪,宫少爷不过来过两回,怎么就在这儿染了邪物,我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发觉院中有任何异样啊。”
叶锦书听见这话脸色微微一变。霍子戚亦是,忙丢了手中绿叶,翻身站了起来,凛然问道:“宫少爷他不是冬临书院的学生吗?”
门童摇了摇头:“不是。他回回前来都是因为有亲朋在此进学,他本身并非这里的学生,而是遥畅大道上青云书塾的学子。”
他叹了口气道:“其实即算没有宫少爷这桩邪门事儿,冬临书院也迟早是要关门大吉的。”
叶锦书又问:“此话怎讲?”
门童懊恼道:“去年三月冬临书院来了一位祖籍杭州的监学,名叫颜幼清。他不仅天资聪颖,年仅十九便中解元,且相貌奇俊,活脱脱就像那画里的西施。
自他来后,冬临书院的学子个个跟痴了似的,再无心进学。倒是沈老先生格外赏识他的才学,曾断言他有状元之姿……”
……
“倘或我没猜错,我那日在宫家后院见到的男子就是颜幼清。”霍子戚捏着下巴仔细思忖道。
叶锦书与他并肩行走,冬临书院的铜绿门环与之距离愈来愈远,被遥遥地遗留在了身后,“可是暂且来看,此事与钱衍并无关联。他既不是冬临书院的学子也非青云书塾的门生。两地都与他无关,无从查起。”
霍子戚拧着一双浓眉,冥思苦想,格外苦恼。眼看烈日当头,晃晃悠悠已快到晌午。
恰逢两人途经暖香阁被里头浓郁的香气拦住了脚步,心照不宣地进了门。
小二热情似火,上赶着前来招待。见来临的客人腰间配枪不明觉厉,细细一想便猜到此人身份,如今京州内外还有谁能携枪而行,还不是只有那位深受皇恩的霍子戚么。故而尤为尊敬,领着就去二楼开了一间雅座。
两人跟在小二一路上了楼梯转角。适逢前方小二送菜,邻近的厢门开了半扇。
霍子戚不过不经意一瞟,却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忙拉了一把叶锦书,无声地指着那间错过的厢门,低声道:“宫岚岫。”
叶锦书神色一凛,斜眼留意一下,叫小二安排了一个就近的雅座。
两人仓促点了菜,轰了小二出去,只他二人面面相觑,压低嗓音谈话仿若做贼一般。
霍子戚道:“我匆匆瞧了一眼,除了宫岚岫之外还有一名男子,我估摸着就是戏子云爱河。”
叶锦书淡淡酌了一口杯中甜酒,果香四溢,入口时甜蜜柔润,许是冰镇过的缘由,吞入时却颇为刺激,可以清晰地感到一股冷流从喉头一线抵胃,最后在胃袋中燃起一簇幽幽热火。
霍子戚等了会儿不见对方有反应,抬眼一瞧,两团红彤彤冲入眼帘。
他拾起果盘里一只拳头大的频婆果凑到他脸颊旁,稍稍一比噗嗤一声大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你瞧你这张脸比这果子还红。关公见了你都得露怯。”说着他上手轻掐了他一把他热乎乎的红脸颊,比粉团还软还嫩。
叶锦书一把拍掉他不规矩的手,嘴巴一撅,嗔道:“我不是酒量不好,只是上脸而已。”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颊粉红衬得他一张仙童般可爱的脸比往日更惹人怜爱了,说起话来也不似平素伶牙俐齿,多了些含糊不清的朦胧乖巧,撒娇可人在里头。
看得霍子戚一阵心乱,一时将什么西施,名伶全抛诸脑后了。
他咬着嘴唇,悄悄挪动了位置,从对面移至他身侧。
叶锦书慵懒托腮,眼帘虚阖,闻声悄悄斜他一眼瞬间看穿他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只轻轻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指尖顺势而上,从肩膀一路滑至脖颈,游走经过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时刻意坏心眼地按了按,害得他一时难受轻咳了两声。最后停留在他泛红的嘴唇上,缓缓描摹他完美的唇形。
“接下来要做什么?”霍子戚终是受不了唇上丝丝点点的搔痒,开口破坏了这旖旎的气氛。
叶锦书游刃有余地望着他一声轻笑,柔柔道:“这要问你啊。”
44、夜袭
霍子戚眼角微敛,眸光一暗。反手擒住他细白的腕子往己身一扯,二人顿时距离拉近,气息交融只在毫寸之间。
扑面而来的是果酒的热香,不知怎的,霍子戚只是微微一嗅便有晕眩之感。
叶锦书的神态在他眼前逐渐模糊迷乱,耳畔回响着门外走廊来回的脚步声与说笑声。
而这件雅座好似悬苑一般并不存在于这世上,只有他与叶锦书两人在此。
气氛一时寂静,独剩两颗心脏在跳动。
“呵呵呵。”叶锦书忽然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来,这将霍子戚一下子从美梦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听见他说:“霍小郎君还真是个好弟弟,我若有你这么个舍己为人的兄弟,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霍子戚神色一冷,眸中冒出寒气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锦书挣开他的手,后移几分恢复先前托腮翘脚的姿态,凝眸含笑看着他:“真当我不知道你们主仆俩打得什么算盘?”
他伸出一指敲了敲他光滑的脸颊,继续道:“想用美人计笼络我,可惜我可不吃虚情假意这一套。自留着这心力对付别人去吧,你这幅皮囊哄哄旁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霍子戚听完不发一言,微微垂首,双手攥拳落在双膝上,一双桃花眼寒光毕露死死盯着眼前酒杯上娇艳欲滴的洛阳红牡丹图案,眼神也一改先前的柔软温情变得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