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旗旗帜一挥,众火器手轮流上阵。炮火声接连响起,鼓鼓灰黑的浓雾中滚着团团火红,光耀如日,热烈而迫切地向四周快速飞散。
不待第一轮炮火歇下许久,紧接着第二轮便接踵而至,又是一轮撼天动地的炸裂,听得人耳鸣不断。
校场内升起遮天蔽日的黑烟,衬在万里无云的澄澈晴空格格不入。
阵阵地动山摇的钝响浑似要一飞冲天,再落下狠狠撕裂地皮。
地底下传来一股一股的冲击,在地面迅猛扩散出去,震得人腿脚发麻,心惊胆战。
铁皮假人在巨大的轰击与高温下,粉身碎骨,残骸飞扬。刺鼻的硝烟侵占了整片校场,铁皮人四周的空气在炎炎火光中荡起了波动萦纡,足见火热炎酷。
一阵和风来袭,卷着团团热气奔腾而去,沙石热气拂过每一张肃穆寒霜的面孔。
每一位在场之人见到如此景象,心中齐齐出现同样的念头,如此强大的威力,任凭敌人再狂野也捱不过这样一次的猛烈轰击,因而心生自豪与信心。
安骆观察陛下神色舒缓,虽然皱眉头抵挡刺眼辉煌与呛鼻烟尘,可眼角眉梢都暗含欣然,故而心中好不得意。
待到硝烟散去,重现碧空,铁皮假人军队已是七零八落,分崩离析,落了一地细碎的残骸。
陛下带着满意的笑容眺望,却在望到尽头时目色一紧,喉咙里逸出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嗯」。
安骆一同望去,见状,当即吓得虎躯一震。潦倒一片的铁皮军队的最后竟然还伫立着两排完好无损的铁皮假人,正泛着锐利的光泽,大剌剌地稳当站在校场中央。
“怎么会这样?”安骆惊慌不已。上场之前已演练数次。他分明是计量好的,射程在两百至三百步以内,所以设置了十排铁人。他竟没有发现今日上场时架设了十二排。
这两排是谁偷摸加上的,安骆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只知道原本一场完美的炮火盛宴,因为这多出来的两排铁皮军团而留下难以磨灭的遗憾与难堪。
而这份难堪绝非是他带给自己的,而是大庭广众之下将这难堪加注在了陛下身上。
一时之间,谁都屏息凝神,噤若寒蝉,陷入一片死寂,直等陛下发落。
安骆则是早已失魂落魄地跌跪在地,连求饶的话都无从说起。
恰在此时,一片密影投在烽火台上一群人的身上。突如其来的阴翳覆盖让人纷纷抬头举眸,只见半空中乌鸦成群结队,并成一排,齐头并进,嘶哑的叫声不吉利地在头顶盘旋,遮挡住了烈日晴空。
陛下心情愈加不悦,铁青着一张脸,令人见之胆寒。安骆更是脸色惨白,队伍编排出错在前,乌鸦凶兆在后,这下可真是雪上加霜,更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钱峻却忽然指着那群飞远的乌鸦,惊喜地喊道:“陛下,您快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排乌鸦振翅高飞,穿越云彩,掠过一地阴影后,好似由人操控一般,竟不约而同地齐齐向下俯冲。
几乎瞬间,掀起一阵狂乱无度的强风。乌鸦翅群下燃起猩红火星,连成一片,犹如鸦喙衔血珠,踏着血河,带着肃杀的死亡信号朝着两排铁皮军展翅冲去,触地时同时爆炸,颗颗大小相似的火球连成一线,形如火海,活生生将那两排铁皮军冲击出去数丈后再毁成齑粉。
不过须臾,意料之外的一群「乌鸦」将火炮盛宴的遗憾与难堪毁得一丝不剩。
陛下抚掌大笑。
安骆则获意外之喜,屁股往双腿上一坐,死里逃生般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还来不及去细究背后缘由。
钱衍心中有疑,想来此事有诈。只是不容他多思量,始作俑者便踱着轻捷的步伐走来了。
霍子戚略过一众人,与章昆玉眼神交换了一下,章昆玉连忙后退半步,给他让出地方。
霍子戚身穿盔甲,曲膝跪下时略感笨重,他抱拳向陛下请罪:“微臣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陛下的态度与对待钱衍时简直是云泥之别。他亲手将单膝跪地的霍子戚从地上引起,赞许道:“还不快跟朕说说你的杰作。”
霍子戚并不张扬也不骄傲,只温然一笑,道:“回陛下,此乃微臣新制的飞行火炮。由细竹与芦苇编成,内部填充火药,鸦身两侧各装两只起火筒,起火的药筒底部和鸦身内的火药用药线相连,起火的推力将飞鸦射至百丈开外,落地时,内部火药被点燃爆炸。因是从天而降的武器,敌军即使发觉,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离开。”
陛下笑意渐浓,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好啊!不愧朕对你抱以期望。”
他又问:“这火炮可有起名?”
霍子戚摇头:“还未。”
陛下仰头思索片刻,有了主意:“既然它形似乌鸦,又浴火而来,不如就叫神火飞鸦。”
霍子戚得赐名,连忙跪下谢恩:“多谢陛下赐名。”
陛下笑容满面地向章昆玉招了招手,命令道:“去把高卢进贡来的那把燧发枪取来,朕要赐给霍掌官。”
高卢进贡而来的燧发枪一直是陛下爱好赏玩之物,素日里放在听证殿也作防身之用,如此贴身之物赠送与人,可见陛下对霍子戚的赞赏之情,非同小可。
章昆玉得令,连忙命小太监去取了来。不消一会儿,小太监端着鎏金案而来,案上铺了一面光泽细腻的红绸,微微晃动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陛下将红绸一掀,将案上枪支亲手送给了霍子戚,并应允道:“这枪朕赐给你,许你随身携带。”
钱衍一听这话,恨得是牙根痒痒。怎么他费尽心力地安排了一场对垒赛连一句赞赏都得不到,霍子戚不过是制造了一批火器就能摘得如此殊荣。
这让他如何能服气,故而贸然进言:“陛下,这不合规矩。火器如何能随身携带,倘或擦枪走火岂非伤及无辜。”
陛下瞥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武器如何能伤及无辜,只有人才会。你说呢,钱峻?”他忽然将话锋转向懵懂的钱峻。
钱峻从来不关心那些勾心斗角,也理解不了所谓的言下之意。
他只知道陛下说的就是对的,自然是一万个同意,再认同不过。他点头如捣蒜:“陛下所言极是。”
钱衍暗自瞪了他爹一眼,颇有些诸葛亮看刘禅的意味在里头。
霍子戚向陛下谢恩,却带了些忧伤的神色。陛下询问他所谓何事。
霍子戚勉强一笑,说:“能为陛下尽绵薄之力是微臣之幸。微臣并非乞求陛下赏赐,只希望大盛太平,陛下康健,家中亲人平安无虞。”
说罢,他目色诚恳地望了眼陛下,又向章昆玉丢了个暗示的眼神。
章昆玉得了暗示,揣摩了会儿,上前一步向陛下进言:“陛下,霍将军在察哈尔湖戡乱一战中身受重伤,不怪霍掌官如此心忧。”
陛下脸色蓦然一紧,手扶齐腰围墙,手指捻磨着烘得火热的墙壁,道:“你兄长平叛有功,朕已下令封你哥哥为正三品昭勇将军,命人前去为你兄长医治,定不会叫你兄弟二人阴阳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