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濂才想及正事,询问陛下与他一上午都说了些什么。叶庭秋也静下心来,扭转视线看向他。
霍子戚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只问我这鸟铳是如何制的,射程多远,黑火药配置的比例又是多少。最后又带我去校场试了一番,就让我回来了。”
叶庭秋问他:“陛下没有赏赐你一些什么吗?”
霍子戚温然一笑,点了点头:“我向陛下求了个恩典,求他放过冯氏之女。”
霍濂与叶庭秋相视,原来他并非为了自己出风头,而是想借此救冯锦舒一命。
霍濂欣然一笑,他的弟弟仍是良善之人,爱憎分明,遂忍不住又伸出宽大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霍子戚被搔痒逗笑,撒娇道:“哥哥,痒。”
霍濂与叶庭秋将霍子戚送回家后便马不停蹄地结伴去军营了。
霍子戚一到家忙挥手召来听松,嘱咐道:“找几个人去金匮瞧瞧冯锦舒。冯氏夫妇殒命,她必定伤心,叫她节哀顺变。她若愿意,就把她接来。”
听松听命,下去吩咐去了。
午后小憩时分,霍子戚和衣依靠在贵妃榻上,毛毯一角搭在腹上。
他手臂枕在脖颈下,另一只空闲的手则举着一本闲杂话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才略略看了几行,娟正小楷便在眼前飘乎起来,成了一道道萦纡波动的黑线。
正当双眼快要阖上,听松从外头急匆匆破门而入,指着大门口说:“少爷,宫里来人了。”
霍子戚登时清醒,利落地掀被下床,跟着听松的脚步同去前厅接待。
28、掌官
为首的章昆玉捧着一封明黄色圣旨端然站在厅内,身后跟着两名拂尘,拂尘之后又是两列戎装侍卫,气势赫然,叫人不由自主地缓下脚步,谨慎靠近。
章昆玉眉眼间一团和气,那抹笑容好像刻在脸上似的,从无半分分别。他见霍子戚到场,温声道:“霍小公子,传陛下旨意。”
霍子戚连忙扬袍跪下。
章昆云宣读道:“封霍濂之弟,霍柒为神机营左掌号头官。年后进营。霍掌官,这是圣旨,您拿好。”
说着,他将圣旨轻缓送进他高举的双手之中,又从左手边的拂尘太监手捧的案上拿起一块刻着神机二字锻铁制造的黑亮腰牌。
霍子戚接下,还不等谢恩,章昆玉又从案上取下一块金牌交由他,低声道:“这是陛下特地赐给您的,有了这金腰牌,即使不在当值也可随意进出宫门。这可是殊荣啊,当今世上除了钱大将军之外,也就是您了。”
霍子戚忙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来,急切地谢恩。
章昆玉将官服送达后,便领人离开了。刚出大门三五步,后头听松就赶上了,暗暗在他手心里塞了一锭金子,微笑道:“辛苦章公公跑一趟。”
章昆玉连忙纳住,标准笑容多了两分,吉祥话张口就来:“霍掌官天赋异禀,如今受陛下青睐,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到时候洒家还要靠霍掌官提携呢。”
听松嘴也伶俐,奉承功力也不容小觑:“哪儿啊。章公公可是神机营内臣,往后还要章公公多多照顾我家公子呢。”
两人客套一会儿,听松站在门口目送章昆玉至前方拐角,待最后一名侍卫背影也再瞧不见时,这才转身跑回家中,但见自家少爷适才还一副领了恩典欢欣鼓舞的样子,怎么转眼就神色凝重地坐在前厅椅子上啧啧不休了。
听松怪道:“少爷,做了官,不高兴吗?”
霍子戚皱着一双剑眉,使得他一张俊逸的脸蛋多了几分忧美,让人见之不忍他忧心仲仲,忍不住想上去安慰几句。
他启唇道:“是啊,这世上多少人想当官发财,可陛下才见我半日就封我做神机营掌官。虽不是什么鼎鼎大官,可我不过籍籍无名一小卒,骤然空降,恐怕挡了许多人的道儿,也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往后日子不会好过啊。”
听松听之深觉有理,可口中却道:“小的觉得既然事到如今咱们推脱不了,倒不如迎头赶上。若按少爷从前的性子,是根本不会恐慌这些尚未发生的事儿的。”
霍子戚闻言,黯然神伤。从前的霍子戚何曾有那么多的顾虑,想做便去做了。
只是自从小希死后,疮疤被揭,他的心中总是隐隐背负了些沉重的包袱,让他的嘴角再也无法衔起轻松的笑了。
霍子戚不日便要进神机营当差的事儿不过盏茶时间,就传入各路神仙耳中。
近来天下太平,朝局却一如既往的诡谲多变。钱氏父子因顾耀祖一案恩宠遇冷,霍氏兄弟却此刻异军突起。
哥哥是军中参将,弟弟则意外合了陛下的眼缘,金腰牌都说送就送,一来就做神机营左掌官。难不成这朝堂风向又要变化了?
大约是不成的。
钱家根基深厚,与当朝天子又是幼时好友。内阁首辅胡灵均与他还是翁婿关系,这些大人物捆绑在一起,地位一时难以动摇。因而以钱家马首是瞻的大有人在。
胡灵均以探望女儿为由,前往钱府与钱峻商论今日早朝一事。
钱峻一向对官场争斗不甚在意,他总因与陛下年少相识这一点有恃无恐,确实陛下对他也确实不薄。
胡灵均也没了办法,反倒是同钱衍更聊得来些。钱衍野心庞大,又有意争权夺势,与胡灵均这个外祖父简直一拍即合。
许多时候两个人都是背着钱峻做了决定,然后借用钱峻总督一职的权力去实施。
钱衍浮躁,容不得自家恩宠损伤半分,却不自知是自己言行不当惹怒了陛下,而将过错一应归在霍家兄弟的头上。
他见到外祖父的面,终是忍不住一肚子的火气了,遂愤愤不平地道:“外祖父,您知道了吗?陛下不仅让霍子戚进了神机营!还将金腰牌赐给了他,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胡灵均脸色难看,失手将杯盖跌进了茶盏中。他为难地望向钱衍,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将这件事告诉他,是而酝酿许久才轻缓道:“衍儿,适才听陛下身边的章公公说起,说是陛下暂缓了你封爵一事。”
钱衍闻言,愕然抬头:“什么?为什么?”
他凝神细想,忽面露阴鸷道:“难道是霍子戚那厮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胡灵均摇头否认:“并非如此。霍子戚颇受陛下青睐不假,却还不足以动摇君心。”
钱衍沉不住气,抓了一把他利落的短发,哼声道:“陛下喜好神机,霍子戚初初面见陛下就知投其所好,可见他奴颜婢膝,阿谀奉承之功力深厚。他哥哥也不是什么老实玩意儿,总想着去陛下跟前儿显摆自己的军功。”
胡灵均面色沉沉如暗雾蒙盖,他揉按鼻梁许久,思索道:“你所言有理。只是霍子戚如今可随意出入宫中,倘或他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恐怕对你不利。
再说他哥哥霍濂民兵出生,如今位列参将,已是难得。若放任他兄弟二人齐心协力,羽翼渐丰,难免将来不会威胁你父子二人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