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待客、吃饭都要到屋里来,这间屋最宽敞。”邬常顺解释,“这间屋再住人不合适,我们路过这个门口也伤心,不如腾出来,让它再热闹起来。爹娘住的床,用过的椅子桌子,我都搬到偏角的空房子里了。”

邬常安没吭声。

“现在来找弟妹的人多,天冷了再让人坐院子里不合适,我就想着把这个屋腾出来。”邬常顺又说,“外面晒的粉条是用番薯做的,这个吃食是弟妹琢磨出来的,陵长和年婶子让她负责操持这事,卖陶器的时候,我们要把粉条一起卖出去,以粮换粮。”

“我只是晚回来十一天,咋像是晚回来一年?”邬常安还有点回不了神,不过他不执着腾屋的事了。

邬常顺用晌午的剩菜给他煮一大碗芋头肉片粉条汤,让他吃完就去洗个头洗个澡。

邬常安头一次吃粉条就喜欢上了,吃到最后他才问:“哪来的芋头?”

“忘了谁家给的,弟妹做了粉条分给她们,还教她们粉条的做法,她们给她送了不少菜,芋头、菜干、大蒜头、豆腐、黄豆酱,反正现在咱家不缺菜了。”

“早知道我不留山谷里给他们做饭了。”邬常安懊恼。

陶椿出来,问:“陶器挑了多少回来?”

“还剩十个大水缸、七八十个火炉和五十来个砂锅没挑回来,其他的都挑回来了。”邬常安指一下筐,说:“我找老陶匠借了两个筐,装了两筐炭回来,哥,你把炭倒柴房里。”

“老陶匠有没有、有没有奇怪的举动?”陶椿忍不住问,“你们什么时候再进山,路过山谷给他送几斤粉条。”

一说起这个,邬常安就忍不住挠头,当着他大哥的面他没说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隔着墙,他跟陶椿讲:“我怀疑老陶匠的儿子没有埋,可能一直停尸在他家里,他天天闭门不出,屋里还有臭味,太奇怪了。还有啊,他说要把栎树搭在院墙上晾干做棺材,我们帮他架了上去,之后我给他送饭的时候却发现他在栎树上缠了麻绳,像蜘蛛网一样,看样子他还爬上墙了,也不怕掉下来摔断胳膊腿。”

“我怀疑老陶匠不想活了。”陶椿贴着墙说,“我们明天进山给他送几斤粉条?”

烧陶的陵户都走了,老陶匠要是有什么动作就不会再遮掩,陶椿担心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行吧。”邬常安抠墙上的缝,过一会儿他忍不住说:“他要真想寻死咋办?想死的人拦不住的。”

比如他娘,他爹惨死后,她一病不起,大夫说是心病,她自己想不开。

?[63]老陶匠之死

这天是个阴天,风把晾晒的粉条吹得沙沙响,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地上积的树叶又厚了一层,山林由青黄转为灰白,映着乌沉沉的天,陶椿总觉得累的慌。

两人脚程快,天亮上山,临近晌午的时候,陶椿和邬常安走到断头峰的南坡,站在山上能隐约看到一角木屋。

老陶匠养的两只狗进山打猎寻食去了,没有狗看门示警,陶椿和邬常安在烈烈狂风中走到老陶匠的家门前,蹲在屋顶上忙活的人始终没发觉。

陶椿看着这个大变样的房子,院子上面的顶快要封完了,老陶匠用麻绳在四棵架空的栎树上打结织网,又把他砍来的树枝串在绳结中,排列的树枝缝隙里还压着草束,这就是茅草和树枝编织成的屋顶。

“老家伙骗我,你不是说不封院子?”邬常安出声。

屋顶上的老陶匠惊了一跳,他怔了一下继续忙活手上的事,头也没回。

“我们来给你送点粮。”陶椿喊。

“不用,你们赶紧走。”老陶匠嘶哑出声。

他一开口,邬常安吓了一跳,这声音又哑又虚,像七八十岁老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老陶匠?”他惊疑地问一声。

“你把院子封起来干啥?一年到头屋里看不见太阳,衣裳床褥不发霉?”陶椿问。

老陶匠不作声了,像是没听见。

邬常安看向陶椿,用眼神问她接下来做什么。

“晌午了,去做饭,正好陶棚里有砂锅有火炉,你去提一桶水,我们煮粉条汤吃。”陶椿说,“我们在这儿住几天,不急着回去。”

说着,她注意到老陶匠的动作,听到她的话,他身形僵住了。

“借的筐给你送来了,老陶匠,我借你家的桶用一下。”邬常安往院子里走,说:“我进去了啊。”

“站住!”老陶匠大喝,“滚出去。”

“就借个……”看见老陶匠的脸,邬常安吓得嗓眼发紧,他赶忙退到陶椿身边,不敢踏进那道门。

老陶匠脸色发青,嘴唇发乌,两眼凹陷,脸上的皮松垮得堆在一起,看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短短不过十二天,他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一样瘦得没肉了。

“这是一个活鬼。”邬常安小声嘀咕。

老陶匠的眼神聚了一瞬又涣散了,他站在屋顶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声音发飘地说:“见着了?你们行行好,回去吧。”

“你这是想做什么?”陶椿问。

老陶匠努力瞪大眼睛看她,但他已经看不清地上的人,只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

“不要进我家的门。”他说一句,继而蹲下去忙活未完的事。

邬常安望着陶椿,等着女鬼大人的吩咐。

“做饭去,我饿了。”陶椿说。

“不把他扯下来?”邬常安都准备好了。

“你信不信把他扯下来,他就咽气了?随他吧,救不活了。”陶椿说,“我们在这儿住两天看看情况。”

邬常安“噢”一声,他一步三回头地去陶棚搬火炉和砂锅,又在一堆陶器里翻出一个断柄的陶罐,他拎着陶罐去河边打水。

陶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站在门外往院内瞅,院顶封得差不多了,天光漏不下来,院子里昏惨惨的,紧闭的房门隐在暗色里看不真切。

“要我帮忙吗?”陶椿绕到墙外问,“我不是来阻拦你的。”

“走,闭嘴。”

陶椿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让她走并且闭上嘴就是给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