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赞。小儿“百”演这个再合体不过。程大姐颇为自得。又唤了一群着百衲衣小童台耍拳。撒铁钱令他们哄抢做戏。
宴罢各人辞去。小圆来时与程大姐同坐一轿。程幕天已是担心了一路。回去时就仗着酒性。把她拉进了自己地轿子。今日地“汤饼会”虽有些小插曲。小圆却是十分开心。靠着程幕天。将席见闻一一讲来。婆媳分开坐。孙大郎归来……
程幕天笑道:“我说今日怎地不见爹。原来是你三嫂和大姐捣地鬼。让长辈们另坐了一席。只是那边席怕只有爹与李家翁两人。好不冷清。”小圆拎住他耳朵道:“你们都巴不得分开坐罢。不然怎好意思瞧那王春春地白腿?”程幕天自知理亏。不好意思躲开她地手。道:“那是惯常地伎俩。我晓得有这一出。才把你带。不然你要是道听途说。又要寻我一气好闹。”小圆讪讪地收回手:“我有那般不讲理么。”程幕天笑呵呵地摸了摸她地肚子:“不讲理就讲理罢。”
回到家中。小圆命厨房煎了专治伤酒地乌梅生姜汤端来。亲手喂给他
把他服侍舒心了。才小心翼翼问起何耀弘爱男宠地事然。程幕天极不耐烦地斥她多管闲事。小圆坐在榻尾后悔道:“早知道你是这态度。我就不拦着大姐。让她讲下去了。”程幕天爬起来抱住她。苦笑道:“不就是他在东门外养了个外宅。不是要瞒着你。实是觉着无甚好说。反正你三哥不是宠女人就是宠男人。除了你三嫂。”
小圆叫他最后那句话惹得哭笑不得,道:“他们两口子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怎地这些年过去,还是不对盘。要是我日后有了闺女,必不许她去榜下择婿,这男人呀,不是他自个儿挑的娘子,就是不晓得心疼。”程幕天把她的脸捏了一把,责道:“程家的闺女,怎会去榜下抛头露面?”小圆奇道:“听闻榜下择婿很是兴头,许多达官贵人家的闺女都这样呢,为何你却不许?”
程幕天笑道:“人家那是绑了新科状元到家里去,隔着帘子或是屏风,小娘子看得见状元,状元却是看不见小娘子,就算事情不成,也不会失了颜面。”小圆愣了愣,道:“原来是三嫂当初行事有差池。”不料程幕天却是同情李五娘的多,叹道:“你三嫂当年再怎么鲁莽,这些年替你三哥养妾买官带儿子,也该功过相抵了。”
作为女人,小圆当然可怜李五娘,但她受何耀弘照顾颇多,想讨厌他却讨厌不起来,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宽衣睡下。程幕天酒气未散,又被小圆牵出了话头,反而睡不着,自顾自讲笑道:“你可知你三哥怎会突然宠童?他倒不是真爱男人,而是心疼那一万贯钱呢。”小圆翻了个身,带着一丝惊讶:“不是男伎么,是娈童?那不是……小,小孩子?”
程幕天又笑了,把故事讲给她听。原来隆兴府有户人家,夫妻俩十五年前捡了个男娃,本欲收作养子,不料那孩子越长越漂亮,两口子就起了歪心,请人教他歌舞,把他装扮成女孩儿。那男扮女装的孩子极聪慧,不出几年,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竟成了那一带的名人,许多好事者接踵而至,想要求娶他,最后何耀弘出价最高,以一万贯的高价买下了他,直到洞房花烛夜时才发现此“女”是男儿身。
小圆咬着被角,得不可思议:“三哥为了那一万贯钱不打水漂,就直变作弯了?”程幕天好奇问道:“甚么直,甚么弯?”小圆猛地捂住嘴,自己还真是怀孕就变笨,今日两回讲错了话,好在她够机灵,忙忙拉出八百年前的绿娘作幌子,称那是男伎间的行话。
绿娘一事曾害得他们夫起隙,程幕天不愿再提,也便未深究那直与弯,搂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余大嫂抱了午哥来给爹娘请安,小圆见儿子脑袋两侧的头发长了,便动手给他编成辫子,搭在肩。这下,午哥顶前圆发覆额,两面小辫垂肩,活似个女娃娃,小圆捂嘴笑道:“儿子,你只当彩衣娱亲了。”余大嫂笑道:“少夫人手巧,这是角,城里男孩儿都兴梳这个的。”小圆欢喜道:“你的嘴也巧。”程幕天见娘子高兴,他也高兴,丢了一把钱打赏余大嫂,携妻带子去前头请安。
钱夫屋里浓浓一股药味,熏得小圆几欲干呕,程幕天扶着她在外头站了一时才进屋。进了门二人又惊讶发现,程老爷竟未同平日一样在自己房里呆着,而是捧着个药碗坐在钱夫人身侧。
小怕一开口就吐出来,行过礼便站在旁边闭口不语,只给程幕天打眼色,程幕天无法,不情不愿开口问道:“娘身子不适?”钱夫人支支吾吾:“是……不是……”一语未完,竟俯身干呕不止,程老爷慌忙搁了碗替她抚背,又朝程幕天两口子挥手,赶他们下去。
他们出得门下得楼,两两相望惊疑不,途径厨房实在忍不住,寻到柳嫂子问了一句,柳嫂子答道:“少爷和少夫人也晓得了?昨日夫人身体不适,请了郎中来瞧过,叫我们厨房又是煎药又是熬酸汤,直闹到天发白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事还是坏事?
幕天两口子回到房中,半晌相对无语,已有过一个孕育着第二个孩子的他们,心中十分清楚,这位继母,十有,是有喜了。更新超快他们料想的虽是一样,担心的却各有不同,程幕天想的是他辛苦挣下的家业,小圆想的则是婆母会不会仗着有了身孕,又要来为难她。
二人担忧了数日,钱夫人那边却甚么动静都无,据阿云打探到的消息称,钱夫人自那天晚晓得自己怀了孕,就开始神鬼,觉着这个会害她,那个也没安好心,所有的下人,不经小铜钱允许,不得踏入二楼半步,连丁姨娘都被赶到了一楼,同下人们挤同一间屋子。
小圆问道:“夫人没说身子不适,要让我管家?”阿云摇头道:“只听说她要另辟个小厨房单过呢。”小圆有些惊喜:“若真如此?那倒省事了。”还有更让人欢喜的事在后头,小铜钱亲自来寻她,称钱夫人乃是三十好几才怀了第一胎,养胎为首位要务,因此免了儿子儿媳每日的晨昏定省,叫他们无事莫要去打扰她。
送走小铜钱,小圆若有所思,原来不止是他们怕继母,继母也在怕他们,看来程幕天回的那一招,让她甚为忌惮。
相比小圆的“因祸得福”,程幕天成日愁眉不展,早天不亮就匆匆朝外跑,天黑透了才归家,如此好几日,小圆觉出了些不对劲,拉住他道:“二郎,继母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可得知,你莫要做傻事,小心爹又打你。”连程大姐也劝他:“这个继母与妾不同,她是有嫁妆的,就是要分家是她的钱和程家的钱放在一起分,你吃不了甚么亏。”程幕天苦笑一声,一言不发挣脱袖子,还是照样日日早出晚归。
眼看着就要过,程老爷向来不理事倒也罢了;钱夫人一心安胎,连面都不露,更别提管理家事日只有小铜钱下楼,朝小圆这边的厨房丢去一百文钱,再数出几张会子交给他们那边的厨房买鱼肉和补品;程幕天又成天见不着人影子算晚间回家,也是吃过饭倒头就睡。
这日小圆实在忍不住,推碗道:“一家子人都神神叨叨底还过不过年?”程幕天正好无心吃饭,爬床用被子蒙住头,声音有些发闷:“访遍了临安城的名医,都说是强弩之末了。”
小圆听他语很是悲戚大骇,忙过去搂住他,强压慌乱轻言轻语问道:“二郎,你哪里不爽利,为何不告诉我,我可是你娘子。”程幕天见把她吓着意不已,掀开被子反搂住她的腰道:“不是我,是爹。”
小圆不相信:“你开玩笑呢,继母怀了身孕会有事?”程幕天的手在她身后攥成了拳头,恨道:“一个继母,一个丁姨娘,定是她们引诱,才把爹害成了这副模样,你不晓得,自从搬到楼房,爹竟是拿壮阳药当饭吃的。”
小圆吃了一惊:“是药分毒,她们到底想做甚么?”程幕天未答,她心里已有了答案,必定是继母或是丁姨娘,又或二人同谋,想要一个儿子,这才哄着程老爷日日吃那些伤身的药。“她,她们为了小的,竟是不要老的了?”这手段不可谓不毒辣,小圆有些惊慌,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问道:“万一这胎是个闺女,那她们不是赔了老爷又折兵?”
程幕天苦笑道:“她们哪里晓得这药厉害。还以为顶多让爹再次房中……不举。”
其实方才小圆也是这个解。听了这句话才真唬了一跳。猛抓住程幕天地手。惊呼:“二郎。”
程幕天地眼睛湿了起来。哽咽道:“郎中说……运气好。三年。运气不好。大概也就一年半载。”说完又叮嘱小圆:“爹只道是消渴症加重。才叫我寻医。他并不晓得这实情。你莫要讲漏了嘴。”小圆道:“爹那里自然是要瞒着。但继母和丁姨娘呢。难不成始作俑者逍遥自在。反要咱们担心?”
程幕天已是把钱夫人和丁姨娘恨之入骨。握了握她地手。沉声道:“你也怀着身孕呢。莫要操那么多心。万事有我呢。”那些人。一个也不值得小圆心。她只提醒程幕天莫要做残害手足之事。就再不管他如何去动作。
世事难料。还没等程幕天把这消息散到钱夫人和丁姨娘地耳里去。程老爷通过自家药铺地郎中。先得了详细。命不久矣。任谁人都要伤心难过。何况是惜命地程老爷。但壮阳药是钱夫人自娘家拿来地。她如今已怀了身孕。如何罚得?他老泪纵横好几日。终究还是把未出世地孩子放在了自己前头。唤来程幕天细细叮嘱:“你继母虽有过。但为程家诞育子嗣
大,若她能生个儿子,就放过她罢。丁姨娘也莫要跟她做个伴,免得等到我去了她守不住。”
程幕天跪在他身前泪流不止,道:“爹的时日还久着呢,莫要听郎中胡说,这些事,都留着爹来办。”程老爷惨然一笑:“我这辈子只对不起你娘,害她冤死,待我下去再与她赔不是罢。你媳妇是个贤惠的,你要好好待她,莫要学了我。”
这话好似交代遗言,程幕天哭得讲不出话来,待到回房,搂着小圆还哭,断断续续把程老爷的话讲与她听。小圆对程老爷能有几许感情?只想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她晓得父翁在自家官人心中的重量,便搜肠刮肚翻了好些程老爷的丰功伟绩讲来安慰他,直到天快亮时,才把他哄到睡去。
楼不比大宅院,加之钱夫人不理事,程老爷没几年活头的事不胫而走,没出几天,就见程大姐领着好几个熊背虎腰的婆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临街的楼房,把钱夫人的屋子砸了个稀烂,又伏到程老爷膝下一通好哭。程老爷见她只砸东西没碰钱夫人,感激她以大局为重,就没责怪她,反安慰她道:“等爹不在了,程家还有二郎,他虽不喜你,也会不管你,你又有儿子,金家不会亏待你的。”
程大姐见老父只为她着想,愈发伤心起来,又嫌每日两栋楼里来回不方便,就把钱夫人放置家什的屋子腾了一间出来,搬到这边来住,日夜熬汤熬药,亲自服侍程老爷。
这日程三娘也瞧过程老爷,走到小圆房中与她闲话,问道:“嫂嫂,我也想腾间屋子去照料爹,不知继母许不许?”小圆道:“想必是愿意的,我和她都累不得,不能在病榻前侍候,这几日要不是大姐,家中定要闹个人仰马翻。”
她们一片好心,程老爷却百般不愿意,他虽病情加重,但壮阳药的余效尚在,心想着,反正没几日活头,不如快活一日算一日,因此不但拒绝了程三娘要来照顾他的意愿,还以辛劳为由,把程大姐也劝了回去。
程家因着他病,愁云密布,连过年也提不起兴致来,一顿团年饭草草吃过,各自回房想小心思。
正月里,几家亲戚门吃年酒,陈娘拉着小圆看了又看,欣慰道:“看你又胖了,想来过得还好。”程大姐笑道:“如今咱们连继母的面都见不着,人人都过得好。”李五娘捏着筷子寻遍了桌的盘子碟子,也找不出一样可以入口的菜,奇怪问道:“你们真穷了?大过年的,净是些小菜。”
小圆红着脸解释:“继勤俭,待会儿我拿钱叫她们买熟食来吃。”程大姐也为钱夫人的小气脸红,忙叫人从金家抬了一桌酒席来换过,才把年酒将就了过去。
李五娘和程三娘都是在意嫁妆的,齐齐悄声问小圆:“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贴补下去?”小圆笑道:“贴补的是自家官人和儿子,这有甚么。”她们听了这话,程三娘倒罢了,李五娘却道:“还是自己手里有钱可靠些,就是官人儿子,也别叫他们把你的私房钱花尽了。”小圆开销的钱,乃是程幕天贡献出来的铺子海船的收益,这实情她不好讲与旁人听,便将话题一笑带过。
过了会子,她突然觉着不对劲,李五娘为官人花的嫁妆钱,可比她多多了,怎反过来劝她?她想去问一问李五娘,又怕其中有隐情,叫她同回一般落泪,便借着更衣,拉了程大姐到过道里去打听。
程大姐最看得开的人,见她问李五娘,竟先叹了口气,道:“你三哥如今没得差事做,花的全是李五娘的嫁妆钱,还拿去给男宠扯衣裳买首饰。”小圆听得还给男宠买首饰,浑身先打了个冷战,半开玩笑道:“大姐,把你驭夫的本事教教我三嫂,她日子过得太苦。”程大姐道:“还驭甚么夫,都快没夫了,你不晓得么,听说她要同你三哥闹和离,嫁妆都先搬回娘家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回家
小圆听闻李五娘闹和离,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宋人离妻、出妇,皆是夫家主动,只有和离一般由女家提出,且这女家得有相当的地位与权势。李家正是有权有势的大族,且何家如今门庭败落,若李五娘真铁了心要和离,何耀弘怕是留不住她,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留?
何耀弘和李五娘,在她心中分不出谁亲谁疏,她思绪杂乱,竟开口问道:“大姐,你说他们该不该离?”程大姐中气十足地答道:“离,当然要离,她有十万的嫁妆,就算离了何家,也有大把的好男人等着娶。”
小圆明白她讲的在理,但被娘子“休”掉的男人,颜面尽失,手中无钱,虽有官职,却无差遣,还能讨到甚么好女人?何耀弘行事再怎么荒唐,那也是她的亲三哥,她终归是盼着他能过得好的,就抽了空回娘家,好生将他劝了一劝,虽未能使他与李五娘的关系有所改善,但好歹说动他把外宅的男宠卖了去,换回一万贯钱还给了李五娘。
元灯节转瞬即至,宋人最狂欢的日子,程家下却无人有兴致过节,但元节过完三四天,终于等到可以回家的消息,这连程老爷都欢喜起来,亲自催促下人打点行装,即刻归家。
小圆和程大姐正在房内逗孩子们顽,听到动静出来看时,程老爷和钱夫人已是等不得,坐了轿子先家去了,他们那栋楼的家什物件多半打包装箱完毕。小圆如今一句话也肯多说身楼,当作没看见,程大姐却急了,扯住个小丫头骂道:“你们家中收拾干净了么,下人们都归位了么,甚么都不曾打点就匆匆赶回去,老爷可还在病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