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打发走船工们,凑到他耳边道:“何二少娘子不是寻常人,乃是咱们夫人的本家,亲亲地a 何老二微微惊讶:“钱夫人的侄女?”他知道钱家富足,且在泉州是望族,若这个真是钱夫人的侄女,与他倒也是门当户对,只是他连娶章家小娘子的聘礼都拿不出来,这钱家……
程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这位钱小娘子虽无甚么陪嫁,但也不消你费甚么聘礼,岂不是桩便宜事?”何老二不信:“钱家不比章家差,怎会不要聘礼?”
钱十三娘听他们的言语,是要聘自己作正头娘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此刻见他不相信,竟比程福还急,忙忙地上前抢道:“他讲得分毫不差,我不要你分文聘礼。”
不要钱地美貌媳妇,还有个好家世,何老二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问程福借了一顶轿子,当即就把人抬回了家,准备央了姜夫人,隔日就摆酒。他们一人一轿还未进何府二门,就听得有小厮赶过来报:“二少爷,外头有一对男女加个小子,说是受人指点寻来的。”何老二心情正好,挥手道:“许是晓得二少爷我要成亲,来讨喜钱的,也罢,你就与他们几个。”
钱十三娘忙从轿子里探出头来道:“不会是我爹娘同弟弟罢?”何老二听说是未来的岳丈和小舅子,忙命人请进来,叫钱十三娘下轿一认,果然是钱大哥 一家三口,他十分热情地留他们在家住几天,等吃完喜酒再回钱府。钱大伯想起辛夫人的手段,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得知钱十三娘已瞬间将自个儿嫁了出去,唬得拉起钱大嫂同儿子,转身就跑,一路跑一路向钱大嫂讲:“嫁闺女亏本哩,趁得那便宜女婿还没开口要陪嫁,咱们赶紧寻条船回泉州去。”
钱十三娘十分清楚爹娘为何要逃,忍不住黯然落泪,何老二见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愈发觉得她娇艳无比,恨不得当晚就搂在怀里,忙忙地撇下轿子三两步跑进姜夫人正房向她报喜:“母亲,你讲得很对,章家小娘子无甚陪嫁还要索取聘礼,着实可恶,我这里有位妹妹家婆母钱夫人地本家侄女,分文聘礼都不要,还请母亲明日给我摆两桌酒,把房圆了。”
姜夫人听了他这话,还以为他是要纳妾,道:“你虽不是我亲生,但若真要正经纳个二房,少不得为你操劳操劳,只是钱家那样富,会把小娘子给你做妾?”
何老二解释道:“不是妾,是正房,因她没有陪嫁,所以也不要咱们的聘礼。”姜夫人听说没得陪嫁,勃然大怒,别说摆酒,只差拿笤帚来打人。何老二被她扔来地一只花瓶砸到脚,疼得直呲牙,赶紧躲了出来,他不晓得钱十三娘就是做妾也是肯的,还道钱家大户人家,怎么也要给个正房位置,就耸了耸肩,坐了向程福借地那顶轿子,仍回玩具店找程幕天借钱。
程幕天这回极爽快,叫程福去专门替人操办宴席的茶酒厨子店订了几桌酒,又把店里地各样玩具装了一箱子与他:“你妹妹的私房钱都拿来开了这个店,没有多的把你,就将这些玩具与你作贺礼罢。”
何老二见他肯帮忙办酒席,十分欢喜,接过箱子道:“很好,很好,往后用的着。”
程幕天打发走何老二,担心自己对待二舅子的态度不让娘子满意,忙回府寻小圆,将何老二要娶钱十三娘,自己只送了一箱子玩具的事讲与她听。
小圆听后抱着午哥笑:“送玩具与送‘连胜贵子’的莲花盘不是一个意思,你送地礼极好。”
程幕天听得娘子一声赞,比大暑天吃了冰西瓜还畅快,抱起儿子亲了又亲。
第二日,何府的帖子到,一张送去了第三进院子,一张却是送到了钱夫人手中。钱夫人看罢帖子才晓得有这么回事,喜笑颜开:“老天还是眷顾我,不曾想同儿媳亲上加亲,想来等我老了,他们两口子还是靠得住的。”她高兴完又开始发愁,那一夜,钱十三娘是在她房门口的树丫子上吊过一回的,又被辛夫人绑了一次,那心里头的恨,怕是只多不少。她向陪嫁丫头叹道:“十三娘怕是在儿媳面前讲我坏话地多。”
她越想越担心,便把自己的嫁妆钱拿出来许多,瞒着程老爷匆匆置办了几个箱笼,田产屋业来不及去买,就把现钱塞进箱子,沉甸甸地抬了去给侄女添妆。
第九十二章 无钱是妾 有钱是妻
小圆两口子在门口等钱夫人一道去何府吃喜酒,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一问才知,她正忙着给侄女备嫁妆。程幕天还要等她,小圆却道:“咱们是男家亲戚,继母是女家亲戚,理应我们先去的。”这话讲得有理,程幕天就依了她,给钱夫人留了个话,两人先去了。
到了何府,程幕天去前头男人们的席面上吃酒,小圆独自朝里走,先到新房瞧了瞧,却见里头空空荡荡素素净净,连个喜庆色的帐子也无,更别提陪嫁的箱笼。她想着,虽说按规矩是头一天就得铺房,但钱夫人的嫁妆还未送到,现下寒碜些也属正常,便动身往中门去,准备先看新妇跨马鞍,不料才走到姜夫人堂前,就听见李五娘唤她:“四娘快些来,新人拜见尊长亲戚了。”
小圆惊讶道:“我还没见外头拦门呢,新妇是甚么时候进来的?”李五娘极是轻蔑地朝二房院子瞥了一眼:“你不晓得么,咱们这位便宜二嫂,昨儿就抬来了,说是做正室,却连花轿都不曾坐,更别提跨鞍坐虚帐。”她见小圆一脸讶然,笑了起来:“你也太老实,这算得了甚么,更荒唐的是,听说老夫人连定聘礼都不曾下,这没有三媒六聘,能算作是妻么?”
小圆有些不敢置信,问道:“钱十三娘就没有质? ”柳七娘受过新人的礼出来,听见这话,笑得东倒西歪:“你婆母那个侄女,真是个傻子,还以为只要参拜过就是正妻呢。”小圆上前与她见礼,问她道:“大嫂,礼还未毕,你怎地就出来了?”柳七娘道:“一个妾罢了,值得我留多久,来受她的礼都是给她面子。”说完一刻也不肯多留,直朝后院去了。
李五娘进去受过新人参拜,出来向小圆道:“我说二哥的亲事怎地这般~草,原来老夫人在亲戚们面前都称,这不过是为收屋里人摆的几桌酒呢,众亲友都拿钱十三娘当个妾看,只她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真是比你大嫂还傻。”
小圆已算不得是何家族亲,不好进堂受新人参拜,便等着他们礼毕,随着众人到新房看新夫妇交拜。她见着钱十三娘一身红衣,满脸地陶醉,想起她这妻不妻妾不妾的身份,不禁替她捏一把汗。
交拜礼毕,礼官来撒帐,钱十三娘顶了一头的金钱彩果,万分得意地向小圆道:“你不是连个妾都不把给我做,如今怎样,我反倒成你娘家二嫂了。”
李五娘好笑道:“若她把你收进房,你又哪里来的正房娘子做,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倒将些糊涂话来讲。”
姜夫人冷着脸斥道:“休要胡说。这里哪有正房娘子。只有耀致地一个妾。”钱十三娘分辩道:“我才刚参拜过长辈亲戚。怎么就不是正房娘子?”柳七娘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向着众人笑道:“我就说她是个傻地。自己地生母是个妾。就不晓得要三媒六聘地才能算作是正妻。”
这话虽是讽钱十三娘。但何老二与小圆都是庶出。就是李五娘地官人何老三。也是姨娘生地。于是房中好几人同时沉下脸来。小圆眼看着李五娘当场就要发脾气。怕她搅了婚礼。忙借着口渴要吃茶。把她拉了出来。劝道:“大嫂不是说我们。何必生这些无谓地气。”
李五娘再气也比不过小圆。见她反能沉沉稳稳来劝自己。就笑起来:“你说地是。她本就是个蠢人。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说着也不再进去。拉了她到厅里去吃酒。
不多时众亲友也陆续落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位钱娘子到底是妻还是妾?若是妻。怎地没有三媒六聘?若是妾。怎地却是行地妻礼?”小圆暗叹。娘家行事太不稳当。这些时日临安城饭后茶余地话题怕就是这个了。
姜夫人在席前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进我家门地这位钱十三娘。乃是……”她正想说“乃是妾室”。却被外头震耳欲聋地鞭炮声打断。礼官进来报信:“老夫人。钱家送陪嫁来了。”
姜夫人将信将走出来一看。门口果然摆了几 子,钱夫人笑着走上来:“我来给侄女添妆。”姜程老爷继室,不敢怠慢,忙命人请进去坐席,又悄悄问丫头:“箱子里装的是甚么?”丫头回道:“全是沉甸甸的现钱哩,没得一万,也有九千。”姜夫人听说顶多只有一万,立时住了脚步问方才报信的礼官:“你说那是陪嫁,怎地这样少?钱夫人地陪嫁可有二十万呢。”
礼官回道:“钱夫人之所以有那么些陪嫁,全是因为她家是绝户,临安有钱人嫁女,大多就是几千贯哩。”姜夫人自己当年的陪嫁也十分看得,且近些年没有出钱嫁过闺女,就大相信:“敢骗我,李五娘嫁过来也有十万贯呢?”礼官赔笑道:“小的不敢,句句都是实话,三夫人娘家乃是 住在凤凰山下的豪富,就是天家嫁宗室女,怕都不敢同她家比。”
姜夫人信了这话,添了几分欢喜:“既然万贯的陪嫁过得去,那就不是妾,是个妻。”陪嫁婆子问道:“既是妻,可要去补定帖婚书等物?”姜夫人嫌万贯与十万二十万比太少,就皱眉道:“补那些作甚么,太过麻烦,我去席上讲一声便是。”
她回到席上,把出来前未讲完的那句话换了个词补全,让吃酒席地亲友都晓得了,钱十三娘乃是何府新进的二夫人。
小圆虽恼钱十三娘,但也有几分担心她若做 了妾,会惹来婆母对自己的责难,此刻听嫡母说她是妻,便松了口气,也不理会他们究竟有无换定帖,只安心吃自己的酒。
钱夫人来临安后头一回遇上让自己舒心的事,吃完酒就上娘家去报喜,辛夫人将她扶到榻上躺下,亲手端来醒酒汤,笑道:“咱们也收到请帖了,因想着这陪嫁让你来送,才能让她记着你地好,所以就没去吃酒。说起来这十三娘也真是个有运气的,我本是想把她捆回泉州去,却让她逮住机会逃出来当上了少夫人。”
钱夫人问道:“那她爹娘呢?”辛夫人恨道:“那还用说,定是收了何家地聘礼,却不想办陪嫁,躲回泉州去了。”钱夫人安慰她道:“娘,不必计较那些小钱,我现在同儿媳搭上了亲,往后可有依靠了。”辛夫人复又高兴起来:“说的是,你内侄女如今是她娘家二嫂,以后不必看她脸色过活,得拿出婆母地派头来。”
到底知女莫若母,钱夫人听了这话,掩不住满面的笑容,也不在娘家久留,回家就称吃醉了酒,要儿媳上来伺候。 小圆也是吃上了头才回来地,哪里有力气去侍奉她,便推程幕天:“二郎,继母叫你去伺候呢。”程幕天早已睡得沉沉的,连话都懒得讲一句,小圆无法,只得拿冷水拍了拍脸,走到前头去服侍钱夫人洗脸喝醒酒汤。
她为了孝道强撑着立在钱夫人榻前,头昏沉,眼皮打架,自称吃醉了酒的钱夫人却精神奕奕,一时要吃茶,一时要吃果子,指使得她忙个不停。
以往这家里,只有丁姨娘一人是被钱夫人制服了的,这会儿她见小圆也遭殃,心里很是平衡了几分,赶着上来帮忙端茶递水,悄声道:“忍着些吧,她惯常是人前装贤惠,背了人便是这般恶毒模样。”
钱夫人乃是装醉,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便体贴丁姨娘道:“劳动你了,且回去歇着罢,这几日不用上来侍候了。”几日不侍候,就是几日见不到小四娘,丁姨娘本来就摸不到亲闺女的边,不想连见她一眼的机会都失去,便赖在榻边不肯走,苦苦哀求。
钱夫人唯一一个自泉州带来的陪嫁丫头见丁姨娘讲了自家主子的坏话还赖着不走,一心想为主子出气,便抓了个喝完醒酒汤的空碗,朝着丁姨娘砸去。丁姨娘下意识一侧头,那碗就直直朝着她侧后方的小圆飞去,小圆吃醉了酒的人反应慢,心里明白要躲,身子却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那碗撞上了额头,疼得她眼前一黑,知觉顿失。
几个下人惊叫起来:“少夫人晕倒了。”
第九十三章 三十岁的老丫头(上)
阿云见小圆晕倒在地,袖子一挽要上去同那个丫头拼命,采莲死命拦住她:“打她有甚么用,赶紧到外头唤个小厮去给少爷报信,顺路请个郎中来家。”又吩咐阿彩:“去讲与老爷知晓。”她指挥着几个婆子把小圆抬回房中,叫小厨房煮参汤醒酒汤,又叫孙氏来掐人中。
闻讯赶回的程慕天一听说他捧在手心里的娘子被个丫头砸到晕倒,立时怒气冲天,问也不问,先奔到钱夫人院中,寻到那丫头尽力踢了几脚。他踢完丫头,正准备回房问娘子伤情,却被钱夫人叫住:“二郎,这丫头砸伤了主子,罪该万死,我也不敢再留她,你且带回去,要打要杀随你们的便。”
她耍了一招以退为进,程幕天却只朝字面上去听,二话没说就把人领了回去,交到了连他都怕三分的阿云手里。那丫头名唤小铜钱,虽然名儿里有个小字,岁数却不小,足足三十有二,她跟在钱夫人身边这么些年,只打过钱老太爷的妾,骂过小丫头,失手砸了正经主子还是头一遭,因此被吓得有些痴傻,抱着阿云的腿,姐姐妹妹一通乱喊。
阿云才十五岁,被个三十二岁的小铜钱唤了 几声姐姐,就不知怎么去下手,唤来几个小丫头将她手脚捆起,嘴里拿布塞起,自己则去小圆房里讨主意。
小圆头上被砸出老大一个包,万幸她身体底子好,没待孙氏掐第二下人中就醒了过来,此刻正在程幕天关切的目光下喝郎中开的汤药。
阿云站在一旁等她服完药,接过碗去,扭捏问道:“少夫人,小铜钱那么大个人,却管我叫姐姐,我不知怎么罚她才好。”
程幕天怒道:“她是你哪门子姐姐,你敢往我头上浇凉水,却跟个砸晕了少夫人的贱婢发善心?要真不知怎么打,就送到柴房去,叫小厮们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