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鸿烁端坐上首的八仙椅,拨着茶盖道:“这次的经筵日讲开设在锦卉园内, 是由三郎敬彦主?讲。去的皆是公主、后妃及王公贵爵等?千金,人?数精拣。你初来乍到, 亦未曾经历过此等?场面,便见识见识也算难得。”
连日过来, 府上关于魏妆要退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可?谓上下皆知, 都?被罗氏生?生?摁住了。
对此魏妆却大方泰淡, 不藏着掖着,听说也已提前把心意对褚家说明了了。
多个褚家垫后,这可?算把罗鸿烁将了一大军。没想到自己老骨头、金册钦封一品诰命夫人?, 竟也有拿不定的小丫头。
这般被褚家一知晓, 罗鸿烁再想打模棱两可?的算盘, 哪能再随意?也不好摆出那套根深蒂固的门第论来打压。到底排除婚约之外,魏家对谢府是有救命之恩的,谢府须重脸面。
叹息她这拨算盘原本打得精妙, 寻思把定亲风波散出去, 挡过了饴淳公主?选婿。到时寻个台阶诱导退亲,魏家也能理解, 毕竟门第早已泾渭分明。
谁能料到啊?再看?谢敬彦竟似很维护魏女,罗鸿烁不便施展, 说话遂收敛了许多。
但明日的场合确是个好时机, 总归先让魏氏女去露露脸儿, 再另做打算。
经老夫人?提醒,魏妆才记起来进讲经学这一出。事情?过去十多年, 她早有些忘记了。
只记得这次的日讲,乃是董妃怂恿杜贵妃,专门为了撮合饴淳公主?与谢敬彦而筹办的。
少女时魏妆崇慕谢三郎,早在筠州府的庭院见?过他,那少年矜雅华袍,玉色仙骨,便一直渴望瞻仰他的才学风貌。
她满怀憧憬地?去听了课,却被罗氏恰好用来散布风声,做了推拒尚公主?的挡箭牌。
豁达点儿说,谢敬彦做筵经的侍讲师,确然神采翩翩。魏妆从未见?过有一个人?,能坐在肃沉的桌案前,那般龙跃凤鸣、博古通今,课讲字句沁入心弦。
记得魏妆上课时,在后排的座位听得目不转睛,由衷钦佩。
下了课,她便惴惴地?前去他休憩室里送手帕。
其?实也可?在谢府上送的,可?谢府人?多口杂,难能遇见?他。彼时姑娘家羞怯避事,不敢相?送。
手帕是魏妆根据四季十二月的不同景致情?怀,譬如花朝、槐序、仲夏、荔月、肇秋……,先用纸笔仔细构作画儿,再针针线线地?绣到绢帕上,足用了小姑娘半年光景。
敲开门进去后,但见?谢敬彦倚坐在紫檀木的长条桌案旁。
他不知缘何未去用筵。男子发?束肃谨,头戴墨乌纱,穿漆黑色的侍讲缁衣朝服,内衬洁白斜襟中衣,身躯挺括而修展。他为何竟把朝服解开,容色却莫名诡秘的冷冽,气息亦促沉。
发?生?了什么?
但或许是她过分在意他,多想了。
魏妆彼时还照着年少的称呼,柔糯唤道:“彦哥哥,这是阿妆为你绣的手帕。每幅画皆为我亲手构图,便作日常需用携在身上……若不喜弃之也无妨。”
将用四方锦囊装裹的十二月手帕送给他,指尖触着他修劲掌面,却似顿地?被烫回?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子伸手接过,无言攥了攥。那丝帕顺滑的手感润进五指间?,但见?越攥越紧。
他的眼睛盯着她逐渐镀红了。
谢三年轻时甚凌冷高雅,亦喜怒不形于?人?,只漠然掀起睫帘:“平日不送,为何这时进来找我?出去。”
似再久一刻都?难耐,蓦地?拂袍而起。连一口水都?未喝,便直接出园子回?谢府去了。
魏妆现在后知后觉想来,就必定是不喜悦她,厌愠在人?前与她表露亲近熟络吧。当真?热饼子贴了冷锅台。
却也是个贪图好用的,既然不喜,且把手帕丢还她好嘛?还用在身边那许多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害得魏妆曾经何时,误会他与自己原有几分情?意,多么傻呢。
手帕应当随同带至京城了,时间?太久,魏妆这几天全忙忘。罢,找不出来就搁着吧,也莫送给那无心冷情?的白眼狼!
这回?魏妆可?不想再去听讲。
她跟谢左相?一世夫妻隔阂,对他的沉渊叵测、风采奕奕早就没了吸引力,这冤枉活她可?不接。
她便等?到斗妍会时,那会儿皆是京中喜花的官眷贵女们,再去施展拳脚好了。
魏妆便捂住帛绢,佯作咳嗽几声,蹙眉道:“昨夜沐后在院外吹了一阵风,今日头疼倦软,一会会的思呕。只怕是去不了了,多谢老夫人?的美意,下回?若有机会晚辈定然瞻仰。”
做弱不禁风的模样她却是颇有经验的。前世后来的魏妆惧冷又怯风,一个人?住在谢三空出不回?的云麒院主?厢房,逢到了初秋就得抱个暖水袋捂着。
落了风寒的确容易泛呕,罗鸿烁瞧着不像在装的。况且这种机会,等?闲寻常官家小姐求都?求不来,她怎会拒绝?
老夫人?便看?向葵冬,这丫头敦实本分,说话靠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葵冬睇了眼魏家小姐,想起近日的相?处,还有魏小姐替自己代为受罚,使得三公子网开一面的画幕。
婢女谨慎点点头。而且昨夜魏小姐在廊上,还与三公子对了几句话,风吹得时间?是挺久。
沈嬷站在旁边,便有些欲言又止。这二天,妇人?跟着鸽姐儿去过褚府,心思也有了些活络,晓得小姐原是有着独当一面的能力。
然而姑娘家身子骨好,乃是个体面的优势,何必装作病弱哉?
明明早上起来,鸽姐儿还吃了两块苹果?月季饼糕、椰奶茶冻,一碗玉米燕麦粥,胃口倍儿香,手脚更?是暖柔得让人?握着都?舍不得放。连院子里跳进来一只猫,都?忍不住蜷在她脚脖子处的被褥外面。
自个小姐当真?是个妙人?儿呢,怎就突然着寒了?
魏妆悄默抬眼瞪去,明日去了锦卉园只有弊处没有利,暗示沈嬷别多嘴。沈嬷只好缄默。
却是把四小姐谢蕊听得万分遗憾,连忙摇着魏妆袖子道:“好姐姐,你怎的这时候就受凉了?三哥的经学讲得极好,能把深奥化作浅显易懂,严肃却不乏风趣,多少人?听过称赞。你去看?了,兴许就不舍退婚了的。祖母,快劝劝妆姐姐吧!”
谢莹也嘟嘴着急,明日去只怕又得碰上那几个惯找茬的,她还想叫上魏妆充一充底气来着。
罗老夫人?心里也很焦灼,有一种“失控了”的感觉。怎的这魏女瞧着娇慵柔嫚,却全然出乎自己的算盘子之外,桩桩件件只叫人?始料不及,却又明眸无辜,挑不了错处。
罗鸿烁琢磨了一下,只能搬出勤严律谨的老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