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是收买不了吗。”
尹正梧否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不缺,而是情报有误,许总在万山洽谈事宜,实施时大多和听到的有出入。”
我笑出声,“尹经理也花过冤枉钱吧。”
他说,“瞒不过夫人,我确实替许董蹚路了。”
我往咖啡里倒了一包奶精,“柏承为上位机关算尽,他哪会不设防,想逮他的马脚简直痴人说梦。他借服务员之口耍了一半的同僚,指东打西
的战术,任谁都攻不克的那关,他攻下了。”
我慢条斯理叩击笔筒,发出哒哒的脆响,“尹经理,我要的资料呢。”
他从腋下的文件夹中取出一摞足有半尺厚的公函,“您过目。”
我接住翻开,尹正梧泰然自若总结着文件中的重点,“海城是省会,干系一省的经济命脉,全省最顶级的商业资源都集中在此处,梅尔宋氏盘
踞在金字塔尖,荣辉冒头不足三年,非要蹚海运贸易这滩浑水,觊觎船舶材料的进口渠道,妄图蚕食梅尔和宋氏的盘中餐,被两所企业打压得够
呛,现在看,是无望翻身了。梅尔出手惩治荣辉轻而易举,可许董不愿失风度,毕竟梅尔一直被传言对同行赶尽杀绝,在商界只手遮天。而宋氏主
营建材和房产,所以外界眼中梅尔与荣辉最是水火不容,许总很会掐时机,在许董最头疼时,把烫手山芋移花接木给宋氏,解了梅尔的燃眉之急,
又借花献佛打着辅佐宋铂章的旗号大举进攻船舶业,在两边都成了救世主。宋铂章进展顺利,许总功不可没。”
我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翻阅这堆材料,一笑置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宋氏和梅尔打打闹闹三十年,同行都认为宋铂章不服许崇文把持海城首
富的宝座,要扯他下马,可惜宋铂章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实的企图是暗中转型,宋氏倚仗房产和建材发家,单论这二者海城无人能取代,而崇文
一早就把精力放在了海运,周边的沿江省市往来船舶几乎都出自梅尔制造,崇文进军房产建材已过最佳时间,海城楼盘和工厂07年就濒临饱和,江
港运输却蒸蒸日上,这也是宋铂章敢堂而皇之抢食吃的缘故。崇文没有突破口摧垮他的根基,他倒能保证自己稳如泰山的同时再殊死一搏,伺机将
梅尔连根拔起。”
尹正梧领悟了我的弦外之音,他迟疑说,“夫人打算干预许总吗。”
“我不介意他和宋铂章联手谋算崇文,前提是联手利大于弊。柏承擅于做戏和权谋,可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和崇文同一时代争锋的宋铂章同样
不吃素,这场貌合神离的交易各有利弊胜负难料,倘若柏承输了呢?崇文必定勃然大怒,我得来不易的股份也将付之一炬。我也的确介意他通过娶
宋幼卿的方式来达成结盟。”
“最后这句才是您的实话。”
我面不改色微笑,“作为梅尔的股东,保障利益也是我的打算,都是实话。”
尹正梧欲言又止,“许董不会没想到您的顾虑,可他默许了。”
我端着杯子起身,站定在宽大的梯形观景窗前,“崇文默许柏承利用宋幼卿拿捏住宋铂章,进而拿捏住整个宋氏集团,宋铂章会接受敌人儿子
的示好,短时的牟利是打击崇文,先垄断工厂,没有造船的生产线,梅尔就只能高价购买二手船舶翻新,再当新船投放市场,背负着欺诈的风险赚
个微薄差价,不向宋氏屈服,就剩下坐以待毙破产了。长期的牟利是宋铂章早已走投无路,宋世忱纨绔远近闻名,与其败在儿子手里,不如押注女
婿的知恩图报,即使捂不热柏承的良心,他接管宋氏是绝无可能没落的,好歹还延续基业。对于他们这种人,儿女的姻缘无非给家族垫脚,是不是
情投意合无所谓。况且宋幼卿很仰慕柏承,他何不促成呢。崇文之所以放任置之,因为他清楚儿子的本色,不会为任何女人放弃自己的大业,不会
为情所累,宋幼卿是他的契机,不是羁绊。对内父子相残,对外父子同根,是柏承丰满羽翼的契机,也是崇文破城颠覆宋氏的契机,他得逞后,一
日不自立门户,崇文就能以父亲的身份束缚他,压制他。”
玻璃窗外的城市之光是糜烂的,糜烂到窒息,它的荒诞与无畏让人联想性,色欲,激情,寂寞与风月。
我眺望得失神,尹正梧跟在我身后,循着我的视线也眺望对面大厦,我们两人的影子在玻璃上重合。
“崇文要柏承以小博大,绝非要他因小失大,假设他知道柏承打入宋氏的计策是一场赌博,先喂食宋铂章甜头,损自己的利益,他断断不允
许。商场风向瞬息万变,谁能保障吃了这点小甜头,宋铂章不会见好就收,再因地制宜生出大风浪呢,也许小甜头足够支援他给梅尔一记重创。”
尹正梧说,“宋幼卿愿嫁,许总愿娶,您怎样干预呢。”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笑着回到办公桌,“怎样干预,无须尹经理你操心了。”
“您有策略了吗。”
我摇头,“在海城,能与柏承过招几回合的,寥寥无几。幸好”
我后半句止息在舌尖。
楼下此时传出两声汽车鸣笛,尹正梧踱步到窗台,他向下俯瞰,对我说,“是许总。”
我刹住身下晃悠的大班椅,“他在干什么。”
“在等您下楼。”我抄起桌角的坤包,风风火火往外走,“事情办妥。”
他说,“我明白。”
我乘坐电梯下楼,出电梯门时我特意东张西望,确定没人留意我的去向,才匆匆穿梭过大堂走向许柏承的宾利,我驻足车门外,李秘书欠身匍
匐在副驾驶椅上,推开一道缝隙,“林小姐,许董今晚有应酬。”
我注视着车后座,里面鸦雀无声,只偶尔渗出一缕烟雾,烟雾的深处,我看清了映射在上面的自己。许柏承素日不喜我化妆,凡是他会出席的
场合我一定不施粉黛,今天化了妆,久不装饰,稍一装扮便尤为明艳,赤色口红在黄昏西落的街巷令一张容颜道不尽的风情娇俏,我以为他恼了,
下意识找纸巾擦口红,但坤包里没有,我敲打副驾驶的车窗,“李秘书,有湿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