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都抽搐着,极大的颤音,“对。”
他闷笑,“我调教你六年。”许柏承眼尾浮现几根笑纹,不深,不浅,最符合三十五六岁男人的沧桑和成熟,“你还是不成器。”
他眼眶蓦地发红,“为什么就学不会恨我呢。”
我扑入他怀里,嚎啕大哭着,“我们想想法子,柏承,会解决的。”
他吻着我面颊,“早知你这样蠢笨,当年我说什么不选你。”
我眼泪流进他衣领,“马后炮。”
他笑声越发大。
之后的一个月,伤势痊愈的许柏承和黄延祥各自暗中博弈着,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渠道,可谁也未摆在明处,黄延祥占据上风,许柏承大有颓势,金方盛双方斗争中站队了黄延祥,趁机对梅尔下手,在股市打收购战,许柏承以一敌二,相当吃力。沈怀南在第二十九天才出院,好在保住了双腿,只是腿部不算完好如初,行走时有轻微的晃动,许多媒体埋伏在沈怀南的公司和住处拍摄了他的形体,照片登报后,我拿着报纸恍惚了好一会儿。邹铭实检举宋铂章掀起了宋氏集团血雨腥风的内讧,宋铂章明显江河日下,其余股东也看出沈怀南是这场角逐的黑手,明白宋铂章的结局必将满盘皆输,为择清自己,接二连三的内幕曝出,纪检和税务局约谈宋铂章的次日傍晚,后者突发脑溢血入院,因大面积扩散死于手术台。宋幼卿与宋世忱被指控包庇罪,沈怀南出面保释了姐弟二人,宋铂章从曝光税务丑闻到死亡,只短短的三十二天,宋氏集团股票大震荡,数度跌停,沈怀南随即抄底购入32%的股份,宋氏集团由盛文接管的新闻不胫而走,股价又有所回升,沈怀南委任邹铭实代理宋氏集团董事长一职,实际控股人依旧是沈怀南。
宋氏被盛文完全并购交接的当天下午,我在卧室睡得正沉,半梦半醒间保姆从楼梯口喊我,我没应答,翻了个身继续睡,往常我不理会保姆便不喊了,可今日没完没了,显然是要紧事,我整理好睡裙,又披了一件外套遮住裸露的大腿,才慢条斯理下楼。两名青年男子站在玄关处,保姆招待他们请进客厅,其中一名我认识,是朱康的下属,叫宏武,此时一副便衣的装扮,我步伐一滞,在台阶上同他对视。
宏武越过保姆头顶梭巡着扶梯处,他发现我在场,敬了一个礼,“许太太,抱歉,打扰您休息。”
我拢紧衣襟,示意他们坐下,“是朱队的骨干啊,什么事。”
他没废话,开门见山从手包内取出一份搜查证,“许太太,我奉上级指示,搜查澜园2号取证。”
我瞬间大惊失色,搜查证代表什么,代表一个高阶级权贵的溃塌,一栋牢固的大厦将倾,在许家出示搜查证,象征许柏承已经卷入浑水,并且辗轧在法律的红线上,很难抽身。
我强作镇定,“无缘无故谈什么搜查,这是许家的地盘。”我捂着小腹,“元姐,送客。”
宏武笑着说,“许太太,既然机关签发搜查令,绝非无缘无故,想必您也能预见许董的处境了,您不配合,我们有权强制您配合。”
我一怔,“柏承在你们队里?”
宏武说,“上午十一点钟许董在警局接受调查,当然,许家名号在海城最响亮,局里也卖几分薄面,因此我们队长亲自到梅尔接许董,麻烦他辛苦这一趟,许董当时的表现比许太太要识时务得多,把柄在我们手里,逞强没用。”
我猛地起身,“你想表达什么。”
宏武也随之起身,“许太太应该清楚许董惹下了什么官司。”
我冷言冷语,“我不清楚。”
宏武掸了掸西裤,“您不清楚?”
他扫了一眼我隆起的肚子,“许董这回摊上大事了,我们队长让我转达,许太太稳住精神安心养胎,别管外面的风波,否则他没法和沈先生交待,这笔账就只好算在受审的许董头上,您盼着许董在里面过得舒服,就老实一些。”
我攥着拳,“案子尚未定论,你们无权拘禁审讯。”
宏武嗤笑,“许董是何方人物啊,省里的巨鳄,财政厅的领导见了他都客客气气,梅尔缴得税养活了大半的海城,他不违法,我们头儿敢碰他一根指头吗?可他违法了,铁证如山,必须服从咱们执法。许太太不懂法,我不妨向您普及,鉴于许董的身份特殊,局里保密调查,一旦罪状成立,下一步就是拘留逮捕。”
我脚底一软,重新跌坐回沙发。
许柏承做过什么,许崇文执掌梅尔时又做过什么,我一清二楚,倘若朱康非要追查到底,许柏承插翅难飞。
“他被指控什么罪名。”
宏武说,“绑架,偷渡,强迫男子卖淫,违规开办黑工厂,售卖劣质船舶,伤亡事故隐瞒不报。”
我听完他的陈述默不作声。
宏武扭头命令同行的另一名便衣,“查书房和阁楼。”
便衣指着敞开的主卧门,“卧室呢?”
宏武说,“头儿只让查书房和阁楼。”
我拳头捏得更紧。
梅尔财务部目前所持有的账簿皆是假账,由国内的一流精算师缜密测算过,即使负责税务稽查的专家逐条筛查照样不露马脚,而许崇文管制企业期间所有真实账簿都封锁在阁楼的箱子内,朱康目标明确,必定是尹正梧检举的。
许柏承的眼力果然毒辣,他最开始便断定尹正梧不能留,在柬埔寨就该了结他永绝后患,是我阻拦他,不希望他牵涉人命。迄今为止这盘棋虽然是多股势力合力绞杀至此,才将梅尔逼上穷途末路,但沈怀南早已放弃掣肘从棋局退出,他作为最致命的棋子,他撤手了,梅尔足以起死回生,加上宋铂章也死了,宋氏都太平了,梅尔本来稳操胜券,可黄延祥超出了许柏承的控制,我们并非没有防备他,只是相比对沈怀南的防备要少,押注的后果也小。我当初认定沈怀南不仅夺梅尔,夺许家,还会倾覆许柏承,迫害他身败名裂,一无所得,一味和沈怀南缠斗不休,却疏忽了黄延祥凶残程度如此之高,他并不晓得许柏承受制于官官相互的弯弯绕绕,不敢同黄延励正面撕破脸,毕竟按照许柏承平日的手腕,纵然同归于尽,他也万万不肯自己独败,黄延祥的逆水行舟是一场以牺牲家族为代价的你死我活的豪赌,一个反人性的对手,莫说押错宝的我,精于算计的沈怀南也差点着了道,成为黄延祥对付梅尔的一杆枪。而尹正梧留下的证据也算一枚绝杀棋子,辅助黄延祥的大计水到渠成。
便衣的搜查时间不长,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男人搬着箱子下来,“宏哥,全在这。”
宏武扬脑袋,“砸。”
便衣说,“没钥匙吗?破坏物证不好。”
宏武瞥向我,我整个人魂不守舍,窝在台灯旁。
他耐人寻味的腔调,“许太太恐怕没心情给你找钥匙了。”
我回过神,“有心情啊。”
宏武伫立在硕大的水晶灯下,“那有劳许太太了。”
我莞尔一笑,“我行动不便,我偏不找。”
便衣被我故意的戏弄气得恼怒,他上前怒喝,“哎,你这女人”
宏武当即拽住他,他也怄火,阴阳怪气讥讽,“别冲动,咱招惹不起这位海城最水性杨花的寡妇。”
我缓缓站起,仰着头,居高临下睥睨他,“不错,我是嫁给老头子红杏出墙,可你又算老几,你看不惯我,你有能耐治我吗?”我撩发嘲笑他,“我有得是资本恣意妄为,我的财富能让海城变天,你有吗?”
宏武笑容一收,冷漠与我对峙,好半晌,生锈的铁锁被他同伴凿开,年头过久而导致泛黄的账本统统映入眼帘,宏武退后半步,他视线定格在上面,“我的确治不了你,但你的风光,你的情夫,也保不住了。关于许柏承涉嫌的罪行,我们掌握了全部证据,他何时认罪,我何时再登门通知许太太。收押后可以聘请任何一位律师替他辩护。”
我脸色铁青。
宏武带着那名便衣和一箱账本从澜园离去。警车驶出庭院,我顿时像被抽干全身的血液和氧气,踉跄跪趴在地毯。元姐全程在厨房里,客厅空荡后,她慌里慌张跑出搀扶我,“夫人,先生出事了,您要坚持住啊。”
我大口喘息,平复着胸腔里的闷钝,“我会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