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1 / 1)

他捂住我眼睫,我感觉到他将耳环重新戴在我耳垂,“嘴巴和眼睛,要相信眼睛,眼睛和心,要相信人心。道行高明的男人连眼睛都会骗人,而再高明的男人,却伪装不了本心。”

我眼前一片漆黑,鼻息间缭绕着似有若无的鸢尾和沉木的香气。

我记得沈怀南的衣服常常有晚香玉与松子的浓香,尤其在多雨多汗的夏日,他总是比寻常男人清爽,像浅浅的春光,分明一掠而过,偏偏叫人难忘。

那样女人化的香味,既妩媚,又暗含灼热的情欲,既深情,又浪荡成瘾,风流万千,从他的身体里释放着,也困扰途经他生命的女人。

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浑浑噩噩,我抓紧他袖绾,试图寻觅到丝毫安全的痕迹,“沈律师的本心是什么。”

他拉着我手,扣在他心脏,“我期待你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一个男人身边,趾高气扬宣布他是你丈夫,只属于你,你们感情深厚,你不是他的利用品和附属品,他永不伤害你,不会翻旧账,不会羞辱你,不会图谋自己的前途从而狠心送你上他人床榻,他待你平等敬重,也视若珍宝。”

我默不作声。

他松开我,我一点点适应着明亮的光线,“林姝,你很清楚,能做到如上条件的,许柏承不能,而我或许能。女人的一生,归宿何其重要,抉择对了,她所赢取的一生,是毫无悔意的一生,一旦走眼,她赔上的亦是一生。很多女人把错误的情感和错误的男人当作自己历经沧桑阅尽男女之事的谈资,当作她的痴,借此证明一些事,可惜痴过头了,葬送的是自己。”

耳环好像更重了,沉甸甸衔在耳珠,有点坠得慌,我本能去摸,就在这时沈怀南无征兆地从背后拥抱我,坚硬火热的腹部抵住我腰际,像茶桌蒸腾的火炉,把这兵荒马乱的人间烧得灰飞烟灭。

把我也烧得退无可退。

“妻子是门面,是男人手上一张牌,赢了理所应当,直到男人厌倦了妻子,为大局同样不会抗拒妻子带来的利益,妻子要稳定关系,带来的利益越多,分量越重,丈夫斩断关系的念头便越薄弱,越能考虑将就。所以上流阶层的婚姻非常牢固,男人在快输的时候,打出什么牌决定了逆转的成与败,千挑万选的妻子自然是一张万能牌,什么是万能牌,懂吗?一个甘愿把娘家搭进去的女人,一个也甘愿配合女婿吸干血的娘家。许太太出身普通,做情人被允许怀孕生子已是他最大的仁慈,别再幻想许柏承成为你的丈夫,高门之内的男人和谁都能做事实夫妻,可不会轻易承担名义夫妻。就算梅尔垮了,他照样野心勃勃,无所不用其极让企业翻盘,比如以入赘联姻置换重回名利圈的入场券,许太太纵然千娇百媚,也很难打动他给出自己的婚姻,交付到无实际用处还大概率会牵连自己的女人。丈夫的身份与义务是许柏承最后的牌。”沈怀南挨着我耳畔,“林姝,你知道海城多少女人巴不得许柏承对她们尽丈夫的义务吗。他其实挺有魅力的,见识过世面的女人不爱单纯的皮囊,女子花无百日红,男子的英俊也会随岁月而消亡。真正迷倒女人豁出全部去挽留和喂养的男人,他必定拥有严苛的谋略,理智的风度,异常光耀的家世,再加上一副好皮相,许柏承在这点要胜过我,想征服他的女人,何止你一个。”

我伏在沈怀南肩膀轻轻战栗,“不论是妻子是情人,他唯一的骨肉在我肚子里,我就有绝对的胜算。”

他神色轻蔑,“你还真自信。”

“那你呢。”我反唇相讥,“你不是也联姻了吗。短短两个月,你拿到了什么。一无所获还是吞并了宋氏?”

沈怀南高深莫测笑,“你说呢。许太太这双眼看不真切的内幕不代表它不存在,我当然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第一次婚姻。”

“是吗?”我试探问,“沈律师获得了什么。”

他一眼识破我意图,“跑来探听虚实吗。”

我笑里藏刀搂着他,“我好奇你剩下什么招数,宋家女婿的头衔都不保了,如今更被梅尔和宋氏联手围剿,你还能割宋铂章的哪块肉。”

沈怀南扣住我揽在他腰间的手,“我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与宋氏联姻,所有人都认为我意在窃取宋氏江山,宋铂章的疑心最重,他只防备人尽皆知的企图,未必会防备潜移默化的渗透。我对宋氏不感兴趣,它是扶持我的一足,有这一足,是捷径,无这一足,我也并非难成气候,我既无心吃下宋氏,那便利用宋氏当自卫的盾牌,当刺杀的长矛,恣意将它毁于一旦,总好过宋铂章来日威胁我。”他抚摸我紧蹙的眉,“毁掉一所企业,不是我最急迫的目标,榨干它的每一滴血,乘我这位岳父的东风达到自己的利益,才是我最急切的。许太太肯定一清二楚我憎恶盛文的资本方,也对梅尔满心仇意。我不希望盛文亲自上阵来打硬仗,我更希望不费一兵一组,让自己大胜而归。”

我浑身发冷,望着沈怀南,他犹如地狱里最动人的魔鬼,他于这世间是永无止境的谋算。

“宋幼卿的价值仅限于引蛇出洞,引出许柏承这条蛇,找上宋铂章合作。面对一个实力强劲的来势汹汹的敌人,先化敌为友拔除自己的头号劲敌,是每个老谋深算的商人会迈出的一步,我设局的最初并不确定许柏承会按照我的盘算下棋,宋铂章忌恨许崇文掩盖了自己的辉煌,我更不确定他会接下许柏承递来的橄榄枝,可事实上他们确实中计了,帮助我扫清障碍,我借他们之手摆脱傀儡的桎梏,再同宋幼卿分道扬镳,将离婚的因由归咎于她,顺势放出宋铂章税务造假,欺上瞒下的罪证,让宋氏集团游走于法律边缘的丑闻发酵,在宋氏最水深火热时,许太太猜测许柏承会做什么。两条毒蛇的结盟,要瓦解易如反掌,许柏承的打算是等盛文倒塌后再与宋铂章反目进而先发制人分裂宋氏,唾手可得良机,他会视而不见吗。他决计会落井下石,推波助澜。”

我冷笑,“即便柏承会动宋氏,也在盛文崩盘后。宋氏怎样水深火热,只要盛文屹立不倒,柏承就会静观其变,你妄想他冲动之下反而阴差阳错扶了你一把,沈律师,白日梦不好做。”

沈怀南似笑非笑,“盛文看似没倒,可宋幼卿本质不是善类,我不顾念往日情分,令她沦为海城的笑柄,又赶尽杀绝宋氏,她会出手反抗制衡我,我只需摆出自顾不暇的姿态来弱化误导,足以让我的对手跌进我提前刨开的火坑。爱是爱,恨是恨,女人的爱恨有时会混淆,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哪个多,有时又泾渭分明。宋幼卿可是我棋盘上的最佳棋子,她从头至尾都在稀里糊涂的掩护我,而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妻子也好,前妻也罢,她横亘在局中迷惑着我的敌人,是我所需要的。”

我如梦初醒,脸上维持的笑容一寸寸也淡下去。

沈怀南摁住我脑袋,摁在他心跳剧烈起伏的胸膛,他温和柔情的嗓音幻化为一柄利剑,辛辣地绞着我的五脏六腑,“是否我的孩子不要紧,姓沈姓许又如何,我承认他姓沈,他便名正言顺姓沈,我允许你生下来。许太太要什么,风光地位,钱财权势。踢许柏承出局后,他的一切统统是我的,你不再是充满讽刺的许太太,而是光鲜亮丽的沈太太,我不会只给你遥遥无期的镜花水月,我开口了,必然言而有信。”

我面无表情抬起头,“你肯娶我。”

他说,“为什么不肯。”

“许崇文的私生子能光明正大娶家族的继母吗。”

“我可以这一世都绝口不提自己是许家的儿子。我不在乎。”沈怀南以为我动摇了,他看着我说,“我答应过你,留他性命无虞,也答应过你解决黄延祥,黄家更大的把柄我已经吩咐范助理送到梅尔了,我没有食言。许家的罪不轻,如果我要置许柏承于死地,他百分百会坐牢。董事长落马,梅尔也十之八九是我的囊中之物,因为你求我,所以我放他一马,我只夺梅尔,他肯一无所有滚出海城,我便再不计较,旧怨一笔勾销。”

我也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势在必得的脸,“一无所有滚出海城,比杀了他还残忍,他宁可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沈怀南笑着问,“他有资本同归于尽吗。斗争的主导权早已不在他手中,林姝,别天真了。”

我瘫软在他胸口。

沈怀南从包厢离开时,我还恍惚着,只听服务员唤我林小姐,我望向她,她说,“沈先生结过账了。”

我点头,脚下虚虚浮浮的离开茶楼。

夜晚的十字路口霓虹亮起,街道两侧车海熙熙攘攘,风灌进车厢,我脑海反复回荡着宋幼卿对沈怀南那一句:你不孕。

沈怀南怎会不孕呢。

他正值盛年,风华正茂的年纪,生理缺陷对于男人来说是相当大的打击和羞耻,假如沈怀南真的没有生育能力,他当初为何认下我腹中子,一个谨慎到极点的男人,他明白何时何地与何人相处都必须绕过自己最隐秘最不见天日的弱点,他也许会在任何事上同我顺水推舟逢场作戏,但涉及他的伤疤,他的逆鳞,他绝不会跳入,自揭伤口,留下蛛丝马迹。

我未曾有迟疑联系了程世洵,委托他调查这件机密,他掌握云天的内幕,对沈怀南的底细了解比其他人多,他入手再合适不过了。

程世洵也没辜负我的委托,他很快约我在红楼见面。

我在雅间落座后,程世洵立马从手包内掏出折叠的白色纸张,他对我说,“许夫人,我有一件东西,您过目。”

我接住打量着,一份年头久远的血检化验单以及沈怀南出入抽血室的几张相片,不止照片中他的样子陈旧,上面诊断字迹也开始泛黄斑驳,模模糊糊地氤氲开,仔细辨认才能窥见一二。

我迎着橱窗射入的阳光浏览着,“是什么。”

程世洵耐人寻味的眼神,“夫人不懂医嘱吗。沈怀南不适宜生育,他的精子有问题。”

我猛地攥紧单据。

沈怀南果真不孕,他竟然真有问题。

“是哪种。”

程世洵端起茶杯,“当年崇文的原配对沈怀南下过毒,沈怀南幼时高烧入院,那家医院的护士是许夫人堂妹,她命令自己的堂妹斩草除根,在沈怀南的药水中注入大量的激素和一部分后遗症极大的过敏性药物,当时面临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伤及肝脏,一个选择是伤及肾,总要把毒素通过体内器官排出,不然他活不久,沈怀南的母亲冯女士选择了牺牲肾。而沈怀南从此注定丧失了生育功能。”

程世洵端详着我苍白的脸色,“他使女人有孕很渺茫,是万分之一。倒也不算全然无望。”

我整个人愣住。

我相信宋幼卿爱他入骨,也相信她能包容接受他的所有弊端,唯独不相信她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在生儿育女必经环节上有不可调和的重大残缺,这是沈怀南不与人知的最隐晦的秘密,而那天宋幼卿戳穿他秘密时,后者所表现出的诧异和突变的面色,都暗指秘密是正确的,沈怀南完全没想到宋幼卿会查个水落石出,将他毕生最羞于启齿的,最致命的,最不堪的玄机掘出他深埋的井底。宋幼卿会戳穿想必也意识到自己留不住这段婚姻了,她一则鱼死网破,为自己被利用讨个说法,二则她依然保留余地,保留一条给沈怀南服软的退路,她现在处于进退两难、去留矛盾的泥沼里,深爱一个人,岂会刹那就不爱,她不是真要鱼死网破,是押注,是威逼,她想要握住对自己有利的,能牵制沈怀南的筹码,她甚至抱有幻想用这份筹码软硬兼施诱他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