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助理在这时闪了闪车灯,“沈董,宋小姐往盛文办公室打了电话。”
沈怀南波澜不惊,“什么事。”
范助理说,“约您吃晚餐,在家做。”
沈怀南预估了下时间,“稍后有酒局,八点前未必能到家,我尽量早结束,她可以先用餐。”
“宋小姐约您,肯定会等您了。”
沈怀南望向我,“许太太,捎你一程。”
我不领情,“一程还劳烦沈董事长送,我太不识趣了。”
他笑着,“扯什么识趣不识趣。”
我愁眉苦脸,“沈律师要去酒局点个卯,紧接着马不停蹄赶回爱巢,陪沈太太共进晚餐。我耽误你,她得知真相会怪我的。”
沈怀南眯着眼,“从前没看出来许太太的长处,你倒是善解人意。”
我嘴上择出自己,面上极其得意,得意到眼里都流泻出张扬的神采,他注视我的表情,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喜悦的,发坏的,耍诈的表情,“许太太做了什么。”
我背过身,“沈律师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能做什么。”
我裹紧大衣的衣领,找楼梯下走,找自己的车位,上车后迅速从车载保温箱内取出塑料瓶,喝了半瓶纯净水解渴,才发动引擎倒车调头。
两车擦肩而过之际,沈怀南降下车窗,我也压下半扇,打趣问,“沈律师舍不得和我分开了?怎么黏黏糊糊的。”
他虚无的攥拳,垫在太阳穴,手肘弯曲,贴着窗框,“许太太准备的摄像头,像素清晰吗。”
我前一刻还粲然的笑脸,这一刻缓缓凝固,沈怀南能猜出我企图也算预料中,只是不加掩饰的捅破,彼此倒不堪面对了。聪慧之人往往不会太直白的将两方陷入难堪,我咧嘴,“沈律师较真的样子,有点不聪慧。可你点破我的样子,又非常聪慧。”
他似笑非笑,“许太太以为自己这种司空见惯,用过多次的手段能威胁我吗?宋幼卿待我,是山崩地裂不动摇的。”
“手段俗不俗,老套不老套,不重要。沈律师”我托腮,发丝悬浮着,一朵凋谢的红梅从枝丫卷落,被发尾一扫,扫入我唇齿,我含着它,像涂了胭脂色的口红,“重要是管用。沈律师可以考虑三天,三天后不答复,我便当作新婚贺礼,奉上宋氏和盛文的内部,由众人品鉴,他们人人忌惮许柏承,沾上我的,他们都避之不及,沈律师不止沾上我,还沾到床上。我冥思苦想,只有这份厚礼能表达我的诚意,提前祝沈董和沈太太百年好合,早得贵子。”
沈怀南盯着我眉梢眼角的喜色,“不用三天,我此刻答复你。”
我一动不动等待着。
他笑容一隐,“蒲城的项目,盛文寸步不让。”
我握紧方向盘。
他又点上一根烟,手背搭在压低的玻璃,“许柏承识破尹正梧的二心,可尹正梧是我能收买的仅有的梅尔奸细。他拔除我仅有的一枚棋子,这盘局我功亏一篑,再无转圜。可另外一盘局,我必得好好布,逆势翻盘。”
南北大道,道旁两列,沈怀南挨近的那列生长着一株白梅树,梅花胜雪,一朵斜斜地洒入车窗,他淡然拂去,“许柏承牺牲你,最后争一把工程,你没做到,白白地牺牲,他脸色会很精彩吗?”
我皮笑肉不笑,“沈律师不愧公私分明,方才还沉溺于我,现下又翻脸不认。”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车门,“是许太太异想天开。商场资源置换讲究等价置换,两项工程带来的利润起码有十亿,你值十亿吗。许柏承辨识陷阱,赢我一局,我没损失什么,尹正梧原本也是他的人,国际商厦原本也是他的工程,我分文不亏,而我辨识他的陷阱,赢他一局,他可损失不小,不同的赢法是有优劣之分的,他的赢法在我之下,我的赢法更高明。”
确实,许柏承输得比沈怀南难看。只是他险中求胜,险而漂亮,才勉强扳回一城,而沈怀南始终安如泰山,把最要命的看护得死死地,他没有许柏承在生死局上险象环生的起落冲击,却比许柏承更稳。假如许柏承定力稍差,钻了沈怀南和尹正梧设下的圈套,偷工减料,视成百上千的生命为草芥,国际大厦将成为梅尔的污点,衰落的根源,成为海城的反面典型,成为许柏承欺瞒政府的违法罪证,它是梅尔两代掌权人垒砌了半个世纪的盛誉轰然倾覆的一剂惊雷。
许柏承几乎是置身在悬崖之上逃过一劫。
沈怀南三番五次剑指他命门,窃夺他囊中之物,许柏承对他的压制却从没逼近过命门,总是快要逼近时被沈怀南临阵逃出生天。得手与否不是评估他们胜算的关键,关键是谁能一而再的兵临城下擒住对手命门,只看这一点,沈怀南了解许柏承要超过许柏承了解他。
在海城落地生根后,沈怀南一直研究许家父子,完全的了如执掌,许柏承在明他在暗,他占得先机。他们的交锋,各有各的公平,也各有各的不公。
我不理解许柏承将我定义为这盘棋的绝杀棋子是出于什么考量,沈怀南显然毫不昏庸,他没有沉沦在我的诱惑里忘乎所以甘于退让,我已经使尽全身解数,我降不住他,他有他的原则和界限。
但许柏承又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派出绝杀棋没有换来回报,不像他会做的事,他不是不做两手打算的人,然而这次许柏承是实实在在地没做别的打算,他都赌注我身上了。
我勾手指,“沈律师,来一根。”
他把烟盒隔空甩进我车里,我翻找着,在副驾驶的坐垫下找到一枚油尽灯枯的打火机,还剩一丁点的油,我抖落两下,仰着头过烟瘾。
“许柏承不喜欢我抽烟,为了保住情分,我在他面前戒掉了。我不喜欢沈律师言而无信,沈律师为了保住你我暗度陈仓的刺激,你最好也改过自新。我在你这儿没什么可图的,你既不会放过许柏承,也无办法成全我,沈律师能挽留我的,只是言出必行了。”
我掸了掸青白的灰烬,“沈太太是名门闺秀,又曾经身陷桃色流言,床笫之事想必会故意很克制,很虚伪。沈律师一向也绅士,不愿自己纵欲面孔示人,换个情人兴许会走漏风声,沈律师正人君子的表象势必溃不成军,横看竖看,沈律师最安全隐蔽的快感,还是非要求我莫属。”
沈怀南饶有兴味,“许太太的分析,确有道理。”
我笑而不语。
他问,“那如何是好。”
我晃悠着烟盒,哐啷哐啷的闷响,“沈律师还用我提点吗。”
他神情玩味又漫不经心,“情浓时,我允诺许太太,你提任何我都给你。”
我看着沈怀南,“还算数吗。”
他虚虚实实吸着烟雾,“看你提什么。”他睨了我一眼,“一些免谈,一些可商量。”
我懒洋洋匍匐在窗上,“沈律师别结婚了,行吗?”
他掐烟的动作一停。
我说,“许崇文不在人世,我是自由身,沈律师不结婚,我们有无限的可能。”
这是我初次阻拦他婚事,无比认真的阻拦,没有戏谑,没有揣度,由不得沈怀南不信。
他舌头抵出口腔里残留的烟丝,“你来真格的?”
我尤为认真,“是。”
他笑了,“不希望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