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踢着捷豹的轮胎,“胎爆了。”我一指驾驶舱,“刹车失灵,方向盘松了,挡风玻璃炸了,碎片糊他眼睛上,他没法看路啊,撞车撞一串。”
张队摘了脑袋上的安全盔,“合着倒霉的都发生在沈律师车上了。”
我一噎。
我不依不饶,“好歹要拘留一周以示警戒吧。”
张队乐了,“这就拘留?那许太太恐怕下个月还没从拘留所出来呢。”
沈怀南突然别开头,他眉间的笑简直藏不住。
我咬牙切齿,“沈律师,笑什么呀。”
他收敛,正色道,“我的分够扣,许太太够吗?”
我连番受挫,仅剩的幸灾乐祸也在此刻一寸寸凝固。
天杀的,我早扣光了。
原来他心知肚明我诓他飙车的意图,他顺水推舟,是为了把我诓进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铁青着脸,支支吾吾推脱,“我的分...我的分没在车里,张队,咱们多熟了,你通融通融。”
沈怀南明知故问,“没在车里,在哪。许太太飙车时不小心飞进我的车里了吗。”
我瞪他。
张队没完没了笑,“队友相互坑,是吧?”他大笔一挥,“扣本子,来交通队领。”
他将单子贴在车扶手上,“收队。”
沈怀南笑着说,“有劳张队了。”他又看向我,“许太太,赌资算你的算我的。”
我呸他,“老奸巨猾。”
他含笑伫立在呼啸的风口处,裹起西装衣领。
折腾了多半天,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半,太阳照射着积雪大片大片的消融,泛滥成水洼,冰雪化开时的气温最寒,我踏进玄关,跺着靴子上沾染的泥泞,“岚姐!熬姜汤了吗,天气好冷。”
晦气。真晦气。
我烦躁不已,脱下大衣,两手哆哆嗦嗦的捧住腮骨呵热气,“多放糖!要黄糖,红糖有股药味。”
“回来了。”男人低沉的音色从身后传来。
我愣住,下意识看鞋柜,许柏承的红棕色皮鞋整整齐齐摆在架子上,我当即扭头,他坐在沙发,高大的身体前倾,全神贯注批示一摞注释着加急字签的文件,香炉里焚着专治头痛的宁神香,香灰有两寸长,显然是焚了许久的,窗帘在暗香里浮动,牛乳一般的纱从天花板落地,遮住晃眼的阳光,阳光不是火红的橙色,是类似雪的颜色,洋洋洒洒扎进眼球里,很不舒服。许柏承难得穿白色的毛衣,纯白的毛线针脚织得细密,高领修身款,原本是宽松式,他的身材略魁梧,胸肌和腹肌比清瘦型的男人要凸出健壮一些,故而压缩了衣服的空间,不过修身的样式更衬许柏承的力量感,那种结实的令女人感到安全的男人味。在毛衣的外层罩了一件深灰的羊皮马甲,皮面平滑,没有半点褶痕和毛屑,在光照深处,尘埃和光斑笼罩着许柏承,他无比沉默,那些他不言不语的时候,介于凌厉和风雅之间,想靠近,又想远离,想触摸,又想闪躲,无人能击中他像死水沉寂的面容下,那颗时而冷血时而滚烫的复杂的心脏。
我瞥了一眼电暖气的开关,是关着的。许柏承喜冷畏热,往年要大雪纷飞的腊月他才肯穿上厚外套,可今年的海城冷得出奇,一进十一月就零下七八度了,他竟然不取暖。
我解着羊绒大衣的束带,“你这么早下班了。”
安静的客厅是他呼吸声和纸张摩擦的声音,他讲话也漫不经心,“一天都开会,开到所有的董事萎靡不振,就散会了。”
我趿拉着拖鞋飞奔向许柏承,整个人一扑,扑在他怀中。许柏承没刮胡子,早晨出门时就蓄了胡茬,繁杂的乌青色此时生长得尤为茂盛,我痴恋着他的阳刚气,在胡须上面摸索着,“太思念我了,没精神工作吧。”
许柏承在右下角乙方落款的空白签署着自己名字,我没来得及看清文件关于哪方面,他忽然掰着我下颌,让我看他手中文件的内容,“认识这是什么吗。”
扉页上一行加粗的黑体字股权转让书,经手人是许柏承重组的梅尔律师团,已经盖章公证。许崇文任职时期的律师团在他囚禁当天就解散了,许柏承没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揭穿他们父子博弈的残酷真相的人,他不准这群人反咬他,他扼杀了他们为许崇文出面、指控自己不仁不孝的余地,以致于许崇文一代风光半生的金融巨鳄,商海枭雄,被儿子暗算得插翅难飞,无从突围,许柏承封堵了许崇文和他的心腹能突破的全部漏洞。
我褪下潮湿的袜子,甩在地板,蠕动着爬上沙发,“认识。”
“三点钟,景河公馆送来的。”
我得意洋洋,“许崇文转让出的股权,我怎会不清楚它的来历。”
我搂着许柏承脖子,一边亲吻他,一边对准他耳朵撒着娇,“我去见他了。”
许柏承面色无喜无怒,他翻着公文,轻描淡写一句,“是吗?”
我说是啊。
他视线定格在落款处许崇文的签名,“什么时辰见的。”
我如实回答,“上午。我还威胁看守公馆的保镖,不过我猜,我前脚刚进客厅,他就向你汇报我的行踪了。”
许柏承笑了一声,他撂下文件,从大衣中抽出一张银行卡,“还妄图贿赂我的人,替你打掩护,林姝,你胆子是被我惯肥了。”他把银行卡拍在茶几,啪嚓地脆响,刺耳得很,“说说看,违背我的命令,擅自探视他,我怎么罚你。”
我黏着他,在他怀里耍赖,“我知道他不会帮我骗你啊,若非你最信任的手下,你不可能安排他看管公馆的差事,你不放心许崇文有没有后手,你防备崇恩平会殊死一搏带人解禁他,坏了你的大计。我敢堂而皇之进出,就问心无愧,没想欺瞒你。我不是猜中他会通知你了嘛。所以贿赂保镖也是我演戏糊弄他的,才逼真呀。顺便试一试他的忠贞度。”
许柏承爱极了我私下这副油嘴滑舌的小狐狸相,我虽然悖逆他指令,但我卖乖的手腕很高超,先发制人摆了他一道,他舍不得算账了,他倚着沙发背,意犹未尽问,“试过保镖了,有何评价。”
我若有所思,“尚可,能重用。”
他彻底被逗笑,掐着我鼻尖,“小机灵鬼。”
许柏承合住股权书,“他答应得很干脆,你承诺了他什么。”
我面不改色,“西码头的开发和使用权。”
其实我压根没向许崇文提及西码头的项目,我抛出的两桩筹码足够许崇文妥协,西码头我打算自己独吞,但许柏承不会主动给我,我只有李代桃僵,算在许崇文的条件里,从中撬走。
许柏承敲击着烟灰缸,他没表态。
我趴在他胸膛,“柏承,我想相亲。”
我以为他会骂我胡言乱语,未曾想他还配合我发疯,“你有人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