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凝望郁郁葱葱的山林,“边境。”
我愕然,“所以她真的亡于贫民窟的妓院。她安顿了你,但没有逃出原配的追踪和迫害,你母亲不是病亡,是被许夫人派去的地痞折磨而亡。”
沈怀南面无表情,“他不会询问江闻这部分往事,我母亲的遭遇是撕下许崇文虚伪的慈父脸皮的刀刃,他披着人的皮,却枉为人。没有谁会直面自己不堪的那段过往,许柏承母亲活着的时候,是许崇文最卑贱的时候,人是会选择装聋作哑来求得释怀。”
“沈律师生母的旧账,是算在许崇文的头上,还是许柏承的头上。”
沈怀南没立刻给出答案,他意味深长睥睨我,“许太太以为呢。”
我不假思索说,“许崇文。许柏承彼时两三岁,他无法阻止恩怨的蔓延,更没记忆。他成长在波诡云谲的环境,父母如同仇敌,他的扭曲不是与生俱来,他没理由承担许崇文和原配的罪孽。”
他笑了,“许柏承若把自己置之度外,我不会算上他。是他先敌视我,在他的概念里,他母亲的罪有天收,许崇文处置她,他要讨回,而导致许崇文处置她的罪魁祸首,他也要讨回,他从未认同他母亲罪有应得,他视我为贻害。”沈怀南用最轻描淡写的言辞,搏击着我,“算在谁头上取决于我,许太太何必干预。怎么,他是你的情人,我不是吗?许太太太偏心,我会愤怒的。”
霜露化成水汽,像迢迢的薄雾,雾深处光晕迷离,路灯从半山腰滑到山底,他摩挲着沾了水雾的表盘,擦到指针清晰,距离最近的路灯投射在上面,也投射在沈怀南的眼睛里。
他眼睛是深海,深海有漩涡,有浪啸,有涟漪。
更多是漫无边际的平静。
“沈律师,我们再谈一笔交易。”
沈怀南笑而不语。
我继续说,“你拿回属于你的,又何苦破釜沉舟。江闻暂时顶替,适宜的良机我会安排你回到许家,江闻这场闹剧消耗了许崇文的大半心力,他会加倍谨慎,越谨慎,越有失而复得的惊喜。沈律师肯答应我的交易,我会冒险在许崇文的饮食中下慢性药物,他缠绵病榻,沈律师要什么遗产,他不给你呢?”
他似乎感到有趣,“这是许太太一早的谋划,耗干许崇文,让他在大喜大悲中虚空,再借我之手索要遗产,转移到你的名下,结合江闻诈骗来的股份,你就独大了。如今为了许柏承,许太太倒舍得把自己谋划和盘托出。其实我和他不一定谁吞下谁,许柏承也不一定领受你为他凿出的后路。”
我灼灼盯着他,“吞不吞得下,领不领受,在时局。答不答应,在沈律师。”
他笑着说,“许太太的谋划都暴露了,我答应什么。”
我逼近他,“没听过AB方案吗。和沈律师过招我能毫不保留吗。你可以不答应我,你我都发展到这般地步,你要抽身也难,是好聚好散,还是刀光剑影,我不希望我们违背自己互利的初衷。”我余光扫着墓碑,“原配多痛恨你母亲,许柏承就多痛恨吧。”
沈怀南笑色一收,“许太太你以此威胁我吗。假设我过度贪心,过度残忍,不屈服你,你要掘我母亲的坟吗。”
我越过他,望向四四方方的碑陵,“沈律师未免太妖魔化我了。入土为安是风俗,我会迁怒一抔骨灰威胁你吗。只是沈律师得偿所愿的那日,你和自己名义上的继母暗度陈仓,对父亲兄长赶尽杀绝,你生母曾在下九流的场所受尽凌辱,落到记者的手中,会怎样书写呢。一位向往金字塔尖的男人,会在流言蜚语中活生生垮塌的。你卧薪尝胆十余年,又落下什么。”
我注视着他,“我好歹是许崇文的妻子,你要动他,我能装瞎,也能耳聪目明。再者,你苦命的生母,我私心是盼着她安息的,卷入活人的纷争,实在叨扰她老人家了。”
沈怀南笑容越发深,“许太太对不相干的人都深明大义,对自己腹中的骨肉倒心狠手辣。”
我无意告诉沈怀南我怀孕的消息,我也坚信许家瞒得很严实,若是走漏风声了,海城早就满城风雨。可此时他主动道破,我根本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如何知晓的,我紧张后退了一步,“你胡说什么。”
他从西裤中掏出一摞相片,拇指捻开,扇形状陈列在我眼前,“仁尚医院,是省内私密性最佳的妇科疗养院,三甲都做不了的高难度手术,仁尚能毫发无损推下手术台,许太太平白无故在仁尚居住两天三夜,许柏承也日日相守,不是处理你们眼中的祸根是什么。”
我情绪无比激动,反驳沈怀南,“你简直自作聪明!”我警告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你很清楚,别把自己的聪明与旁人的忌讳挂钩,那聪明就是你的祸害了。”
沈怀南目光玩味,“许太太仓促打掉,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吗。你怀疑他是你我珠胎暗结,没胆量耽误一刻。即使许柏承不行动,你也会找时机剔除他,他会带来灾难。你还做着千帆过尽和许柏承重拾旧情的美梦,怎会让一团生父不详还未长出生命的血肉覆灭你的美梦,打乱你的计划。以你的性格,如果你不情愿,许柏承未必能强行剖出他,你扮作一个楚楚可怜听命他的宠物,用精湛绝伦的演技,动人的眼泪,赤裸裸的剜割着他的狠毒和无情,令他愧怍你,你将这份愧疚转化你自保的筹码,转化驻扎他心上的利器,你深谙怜悯与疼惜足以击垮男人的铁石心肠,从而擒住他的七寸。再冷血寡义的男人也不可能无心,人不是草木。你只要瞄准他七窍玲珑心中的一窍,对许柏承这种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凶残之人而言,他的一窍已是无可估量的胜算。”
这番话精准又诛心,沈怀南洞悉了我的企图,洞悉了我的恐惧,和万般无奈的处境里,我千方百计所谋求的一点回本的念头。我留不下的孩子就换取巨大利益,孩子是我在这盘棋上争夺出路的意外,是我掌控男人而生的孽根。
我大声嘶吼,“我没有!”
沈怀南一把扯住我,他干燥温热的掌心扣在我胸脯,紧挨心脏的位置,“骗得过它吗。许太太真是一个蛇蝎。为完成目标,为挽留你渴求的男人心,什么残忍事都做得出。你报复许柏承的利用和欺瞒,你何尝不是同他一样的人,大局当前,他牺牲儿女情长,你牺牲血脉人性。”
他注入的力气大,我试图挣脱他,可扭打和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像执行着一场荒诞的逗弄,一场无人之地的火热的调戏,可字字珠玑,如冰水决堤,冻得我四肢百骸发凉。
他意犹未尽把玩我的脖子,裸露在空气中未被衣服掩藏的雪白纤细的脖子,“多漂亮的颈。”他薄唇启开,舔舐着紧绷的血管和经脉,他一寸寸吮吸,又一寸寸轻啃,“是我的吗?医生说什么,不足一个月吗?”
他没有留下痕迹,他不敢留下痕迹,今时今日的沈怀南,不具备与许柏承一较高低的资本,他会同我动真格的,只因我们这段纠葛是地下情,从没成为他的牵绊和捆绑,我所强加他的束缚,他自有一套破解的方式,虚与委蛇周旋着我,拖延着我,在背后生事。
“许太太送我的大礼,很遗憾,他没有落地。”
我讨厌沈怀南像从地狱而来的魔鬼恐吓着我,讨厌到全身抽搐,“和你没关系。”
沈怀南撩开我耳鬓的长发,埋在我颈侧,我手掌抵在他贲张的胸口,感受他的胡茬磋磨时,那酥酥麻麻的痒和断断续续的疼,他的胡茬也一如他神秘莫测,含在皮肉里,轻易不冒头。沈怀南有极其灵活性的洁癖,他的洁癖因人而异,能带给他利益他不介意共享,譬如女人,不能带给他利益他便拒之千里,从自己的生活中洗掉,不加注给自己任何的弱点与拖累。而情古往今来是最致命的软肋,谁都逃不过。
沈怀南的恐怖在于他能操纵自己的精神,他可以说服自己忍耐,也可以说服自己舍弃。
“许太太知道吗。我喜欢你百般抗拒,又抗拒失败,哭着臣服我身下,绝望的眼神,绝望的扭动,想摆脱我,后悔自己玩大了,却无能为力的模样。我不喜欢你被其他男人调教出的一副娴熟的万种风情,假惺惺的勾引。”
他抬起我脑袋,“你喜欢什么模样的我。”他逼迫我面对他,不带偏差,不带忽略,直视他,“风华正茂的律政精英,还是热血沸腾的衣冠禽兽。”
我咬着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他贴着我耳朵,嘘出的滚烫的气息刺激得我轻颤,“二选一很难?我猜许太太喜欢后者。还记得吗,你在办公室,从后面环住我,在金檀公寓,像一块白玉,没有衣物遮挡,没有秘密的展开自己,你可清楚,我当时在思考什么。”
我望着他。
他似笑非笑,“我在思考,许柏承调教女人的功力究竟有几成,是否高明到连从不为美色拜倒的我也回味无穷。我还在思考,染指许柏承的女人,我得手前被他得知了,他或许会整治我,报复得很惨,可许太太值不值得我付出代价,我有强烈的好奇心,好奇心促使我揭开你诱惑我的面纱,我要评估它的价值。”
他的吻辗转在我耳垂和肩窝,“太期待的人或事往往有两个结局。一个结局是败兴而归,一个结局是,期待形成的冲动效应,期待有多大,神经层反馈的冲动就有多大,许太太很不幸的,是第二个结局。明白代表什么吗?”
他扼住我咽喉,“某一天,我要把许太太金屋藏娇。”
我冷笑,“沈律师可别迷路在泥沼里,我们欲擒故纵也别有所图,情欲压根不是我们苟且的关键。”
沈怀南忽然毫无征兆地掰住我下巴,强制和我吻着,我牙关紧闭,抵御他深入,他偏要凌驾我,赢过我。
我呜咽着,他长驱直入,在潮湿的空间里撞击,缠绕。
沈怀南的吻使我不安。
他在一厘厘的展示他的侵略性,大军过境般的侵略性。
许久后他才放开我,在我濒临窒息时。
他抱住我,用力抱住我僵硬的腰肢,在他停止的一霎,我的僵硬化为绵软,绵软的身躯,绵软的青丝,青丝一泻如注,泻在他起伏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