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柏承阴恻恻笑,“父亲全权做主。只要您的评估是正确的,只要大众认定是符合常理的。”
许崇文垫在膝上一方帕子,“你指责我为人处世不符合常理吗。”
许柏承毫不遮掩,“父亲以为呢?您的所作所为,梅尔董事局有几人是认可的。”
许崇文铺平方帕,伸手摆弄餐具,“他们不认可,私下告知你了。”
许柏承的笑纹覆没在眼眸里。
父子与共同的女人同桌,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拔刀相向,风起云涌。他使剑,他耍刀,刀剑无眼,伤人伤己都是悲剧。
豪门望族自古使然的虚伪与复杂,在许家倒真不辜负,翻出花了。
我捏着勺子,心脏砰砰直跳。
许崇文一边饮着牛奶,一边郑重其事开口,“美达的情况,你问市场部了。”
许柏承说,“我问崇恩平了。”
许崇文耷拉着眼睑,将情绪隐藏,“崇恩平掌管的领域和市场部有关吗。”
许柏承深意十足,“掌管什么领域不重要,他在梅尔深受父亲器重,美达的项目连我都一无所知,崇恩平是替父亲您跑腿的,我不问他,问谁呢。”
许崇文冷笑,“你始终恨意难消。”他撂下乌木筷,“这么多年,你满腔的雄心壮志,要掌大权,叱风云,看你痛恨的人遭报应,这口气,你憋了很久了。”
我一言不发,接连不断喝粥,喝完一碗,又盛一碗。
许柏承的领口纤尘不染,可他假装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父亲,您何出此言。”
许崇文面无表情敲打他,“你部署了自己的心腹调查我,监视我。柏承,我不点明,是给你留颜面,不愿你的虎狼心肠大白天下。我有无私生子,有无情债,要交由谁继承,不是你能改变的。梅尔的法人是许崇文,我有绝对话语权,我的江山轮不到你以及任何人出手干预。”
许柏承风平浪静的面容,也因许崇文的开门见山而随之皲裂,他比许崇文的冷笑还阴森,“是吗。”
我攥着勺柄的掌心汗涔涔,生怕许崇文一不留神,把江闻推到台面上。
许崇文反问,“难道你不是巴不得我早死吗。”
许柏承嗤笑,“父亲何必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有心您早死,您有命在景河训诫我吗?”
“你放肆!”许崇文怒不可遏,“许柏承,我有千错万错,我是你老子。”
“为父不尊,空有老子的名头,未尽老子的职责。”
“你”许崇文太阳穴两侧是暴起的条条青筋,他整个人颤栗着,像随时会气昏,“我在商海戎马一生,没有栽过跟头,没有失败过,我唯一的罪孽,是生了你。”
许柏承眉间狠厉,“我母亲的罪,何尝不是嫁给您。”
“你母亲的罪,她自己罪有应得。”
“父亲倚仗母亲的娘家发迹,刚有起色便出轨,圈养情妇生育野种,母亲维护许家的声誉,她何错之有。”
许崇文脸青白交加,他歪在椅子内,险些在许柏承的炮轰下愤懑跌倒,“她赶尽杀绝你亲弟弟!”
“亲弟弟。”许柏承一推手边的碗盏,“他算哪门子亲弟弟,父亲,许家没有私生子,许家承担不起您荒谬的丑闻,您若不是老糊涂,就收了为野种正名的心思。”
“好一个长子。”许崇文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剧烈咳嗽着,越吵越僵持,我急忙打圆场,“崇文,你脾气太倔了!嘴上偏不饶人,你打击你儿子当真痛快吗?那晚您亲口说,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孝子,我理解你考察柏承,望子成龙,可柏承理解你良苦用心吗。只会父子情薄。”
我拍打他后背顺气,许崇文扭头一脸不解,他何时讲过这番话,我朝他使眼色,态度认真又谨慎,他明白我蓄意压制逐渐在争吵中失控的局面,这时激怒许柏承,两方撕破脸,连表面的父慈子恭太平盛世都不维持,会加速更庞大的失控与对立,许崇文情急下过激了,我作出暗示他立刻幡然醒悟,索性在极端的压抑混乱中,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长吁气,瞪着许柏承,不着痕迹比划口型打住。
许柏承拨弄着汤碗凝固的浆,神情淡漠。
“见面吵,不见又念叨,崇文你念叨儿子,柏承你念叨父亲,那山林的雄狮最野蛮,还顾及舐犊之情呢,人有七情六欲又哪来深仇大恨,你们拉不下脸,我替你们拉。”
我话音未落,许柏承系着衬衫扣子站起,“公司有事,慢用。”
许崇文才握住的筷子,又重重地拍在桌布上,“你和谁置气!”
我当即起身,招呼许柏承坐,“才吃多少啊,你父亲年迈都还没吃饱呢。”我拾起许柏承的空碗,“鸡丝汤,你尝尝青姐的手艺,我传授她的。”
许柏承无动于衷。
我放下瓷碗,正襟危坐,“你和你父亲血浓于水,你能驳他脸面,我是外来的女人,你驳我脸面,可相当不知礼数了。”
许柏承只得勉为其难坐下,注视着翻滚的浓白汤汁,我说,“青姐擅长苏州菜,我味觉重,她煲的鸡丝汤太寡,我多加了几样食材,是我独门秘制的鸡汤。”我气冲冲推搡许崇文,“你别不搭腔啊,柏承没尝过,你得诓他,替我诓他喝,们父子要联手晾着我吗。”
许崇文被我逗笑,“谁爱喝你的秘制,甜得上头。”
我扯着许柏承那方的桌布穗子,“柏承,听见了吗,甜的。”
他也噙笑,“我和父亲的口味相仿,不喜甜食。”
我又叉了两块鱼肉肠放在许崇文的餐盘内,便自顾自喝鸡丝汤。
这顿饭进行到一半,我心惊胆战,看似许崇文压了许柏承一头,其实他简直被许柏承拿捏住七寸了,如何激发他火气趁机套出实情的规律许柏承了如指掌,而许崇文是见套就钻。
“柏承,你记得十月底有盛事吗。”
许柏承说,“我记得。”
许崇文淡淡嗯,“你代我去。”
许柏承拿刀叉的手一顿,“父亲,兰大的收购案在紧要之时,我分身乏术,再者争夺这桩项目在业内树敌颇多,和爆发冲突的同僚狭路相逢,我疲于应付。”
许崇文好似挖好坑就等着许柏承推辞,他立马将矛头引向我,“林姝,你呢。”
我浑浑噩噩,“是什么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