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她提示我,“许董五点会打电话。”
许崇文离开海城时,我们约定晚上八点通话,我回过头,“今天要早打吗。”
保姆说,“许总今天不应酬,也不召开晚间的视频例会。许董的助理通知我时,夫人您午睡呢。”
我说,“我有数了。”
我冲进车库,匆匆坐上驾驶位,驱车一路疾驰赶赴律师所,前台小姐还是上回的姑娘,她看到我鬼鬼祟祟溜边进门,不慌也不忙,非常热情喊,“林小姐!沈律师在办公室待客。大约半小时结束,您稍坐片刻,客户下楼后,我会告诉您。”
我一怔,“你认出我了?”
她转镜子,转向我,镜子里的我像江洋大盗,“除了您,谁会这一副装扮来律师所。”
我往下扒口罩,“你不阻拦我吗。”
她答复,“不阻拦。”
我不解,“沈怀南不是避我如避洪水猛兽吗。”
“沈律师的原话说,林小姐不可控,与其您千方百计,沈律师应接不暇,不如您随意出入。”
沈怀南要防范我,会无计可施吗?我的下一步棋是什么,要如何规划运作,想必他都运筹帷幄了,虽不能明确剑指我又私下和谁结盟了,总归他能估计个大概,我做亲子鉴定这件事,恐怕也瞒不住他。
我对前台说,“多谢。我自己转悠着等他。”
沈怀南松口了,她自然不干预我,我东逛西逛直接逛到四楼,走廊上一如既往空寂,几间律师办公室传出隐隐的交谈,不仔细听,就算途经门外也鸦雀无声,沈怀南对安静的要求是苛刻的,许崇文和许柏承也喜静,他们三人都城府极深,寡言精于算计,有忍辱负重的胆魄,个子高,身板挺拔,长相也好,许崇文三十年前,也算样貌出众的男子,这并非我的主观联想,是客观的事实,我实在想不通,习性特征都如此相似,会不相干。
绝对某个环节出差池。
阿季被收买了吗。
他被谁收买。
许柏承。
从许柏承怀疑我之日,我发现过他的保镖跟踪我,可监视不光对我,他也监视许崇文,不光他监视,许崇文也监视他,我们像三足鼎立,两两相通,又两两戒备,许崇文同样也监视我,故而我从未向他隐瞒自己和许柏承在何时何地幽会的事,被逮到一次撒谎,修复信任便难于登天。
许柏承要是能顺藤摸瓜到这一步,他何须改结果,斩草除根更像他作风。
收买的概率微乎其微。
我踱步到落地窗,相距那扇巨大的半环形的窗有十七八米的间隔,房梁的白炽灯通明,照出长长的影子,影子延伸了两三米,与门板相接,像连绵不绝的山脉,像婀娜的柳条,越是凌乱,那个叫沈怀南的男人越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沈怀南位于西南,男人位于东北,相对而坐,饮茶谈笑,男人也西装革履,成功人士的派头,被衣冠楚楚的沈怀南一衬,相形见绌。
我印象中,他从没过分出挑的打扮。
男子的轻佻,例如不庄重,不内敛,轻浮或绚丽。
可沈怀南是截然相反的。
饶是他的衬衣胜过女人的艳丽,像浓稠的香槟色兑了妖冶的红霜,两股绸布丝丝缕缕,织成如黄昏时分的霞云,比霞浅,比云深,照样没有半分的轻佻,没有半分的放荡,在庄重内敛之外,只有零零星星的风流和多情。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洁无瑕疵,线条精瘦而优美,道不尽的活色生香。
他言谈举止不疾不徐,却逻辑性极强,他皮囊好,性情更好,无论何种境遇,何种局势,都温润如玉。
许柏承不是温润的男子。
他的棱角凌厉,心脏也坚硬,他的情是明目张胆的冷,他的血是明目张胆的黑。
未遇到沈怀南时,温润如玉只在诗词中。
是他将白璧无瑕物化成人形的轮廓。
我脚步极轻进入办公室,朝饮水机走去,接了一杯苏打水,又朝沙发上的沈怀南走去,他与男人正说到关键,并没察觉多出一个人。
“项董的厚爱,我受之有愧。有劳王组长转达,这桩案子,我既不效力广发,也不效力荣辉。不是酬劳的问题,是这潭水,我不蹚。”
他声音像圣洁的湖泊般清朗,如羽毛拂过枯竭的心上,在干涸的无垠沙漠里长出一望无际的绿芽,能起死回生,能拯救苍灵。
男人迟疑,“可是,广发与宋氏沾亲带故,沈律师是宋氏的红人,宋董事长若委托您...”
“王组长。”沈怀南打断他,“我不从属宋氏,我是独立的,我不肯做,宋董事长应该会尊重我。”
这名男子是荣辉高层,看样子是给董事长项昆做说客,要刨宋铂章的墙角,把宋氏法务部的定海神针挖到自己的战壕里,打赢和广发的官司。
“项董是无比虔诚,能与沈律师有合作。”
沈怀南随手接过水杯,“这桩案子,我有我的苦衷,项董见谅。”
我没撒开手,他下意识抬头,“你。”
他看清隐匿在黑纱口罩下的面容,沈怀南惊讶了一瞬,碍于男人在场,他立即恢复镇定,连看都未看我,“你出去吧。”
我把来时路上默背的台词一字不落吐出,为了多一重保险,不被男人发觉身份,我特意坳着方言,“沈律师,你凭啥解雇俺汉子。”我绕着他转圈,“俺汉子搁你窝里兢兢业业,替你骗人,替你赚昧良心的钱,就因为撞见你和有钱的妇女在车上搞邪门歪道,你没脸皮了,你不要他了,你敢做就别怕没脸皮。”
沈怀南原本侃侃而谈的节奏都被突如其来的我扰乱了,他看着我,“什么腔。”
我说,“五湖四海,五十六个民族。”
他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男人,“你差不多行了。”
我额头红彤彤的,涨红倒容易,不喘气,憋得慌就红了,可苍白却费劲,我用力掐自己大腿根,果然一霎苍白,苍白透着红,红又透着绿,要多惨有多惨,“沈律师威胁俺?从书面威胁到当面威胁,你在海城呼风唤雨,就没俺们底层百姓的活路了吗?”
沈怀南被我栽赃式的演技逼得哑口无言,他一言未发,端着水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