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捅咕着许崇文,他似乎在竭力隐忍胃里的翻江倒海,“白加红,你儿子都够呛。”
我扶着他就近走入一楼的卫生间,许崇文当即匍匐着吐了一滩无色的酒水,我扯下毛巾清理着他嘴角,“老马,白开水。”
司机斟了温水递进洗手间,我小口喂许崇文,“呛得慌,酒味太浓了,对方什么来头。”
司机答复,“对方是职业投资人,相当有牌面,不过他没露头,只派了副手来谈,副手的言谈挺有涵养,可见正主儿的底蕴和背景不俗。”
我没料到广发银行这次的大客户是职业投资人,我固有的概念里能支出十位数资金的只有许崇文这类档次的巨贾,职业投资人的底子极少有这么厚的。他们位列金融界的精英,在商海摸爬滚打过,对做生意的兴趣殆尽,转投辅佐生意人当军师的行当。用大白话说,职业投资人是一艘船的掌舵者,负责划定领域,以投机与赌博的方式进军从未涉足或是暂时萎靡不振但前景极好的行业。譬如金融贸易,金融证券,金融实体产业,像诸葛亮未出茅庐定三分天下的胆色,纯靠谋算,倚仗自己对市场的敏锐度和分辨力,带船上的乘客抄底卡盘,卡得盘精准,在最佳时机入行,入股、入市,便赚得盆满钵满,眼光差而失误的,会连累同船的盟友倾家荡产,但自己却毫发无损,因此投资专业两极分化,新手十年八载没活儿干能饿死,而老手一旦有了败绩,职业生涯也到头了,那些屡战屡胜的翘楚被冠以资本操盘手的绰号,一击即中的商业奇才堪称凤毛麟角,即便隐姓埋名了都能被找上门。他们大多桀骜不驯,任凭合作方是千载难逢的大富商,都不会臣服,并且职业投资人不是随便出山的,他们一则要巨额酬劳,多达五五分,二则要雇主身价百亿起跳,缺一不可。有底气与许崇文、邹铭实把酒言欢的投资人,决计是业内的卧龙,专门啃噬五百强企业、省市龙头集团的顶级神手,此人没道理看中广发银行,银行回血有周期,广发的资金流在省内也不具有和普及性的大危机对冲的实力,相对于打一枪换一靶子的投资人收效迟缓,而梅尔实业在海城稳坐头把交椅,也具备投资人合作的全部特质,可许家父子的道行无须外人扶持,闻名遐迩的商业大佬,那是将早期的股市都玩得团团转的人物,这位投资人要么是吃错药了,要么是拿投资做幌子,蓄谋打入内部,算计梅尔。
我脑海闪过沈怀南。
闪过的一瞬,我就否决了。
他没这笔钱。
算计归算计,抛砖引玉也得先抛出砖头才行,十位数不是玩笑,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沈怀南精于律政,不一定精于商业,纵然他是律政界的领头羊,也绝对累积不了十位数。
还能是谁呢。
许崇文咽下水缓和了很多,“林姝。”他唤我名字,“抽屉里有醒酒药吗。”
我轻抚他后背顺气,“过期了,你许久不饮酒,我没再买。”我越说越恼怒,“是宋铂章授意邹铭实公报私仇来折腾崇文吗?”
司机为难,“夫人,邹铭实敬酒的理由,许董无法回绝。”
商场应酬的规则,我是有耳闻的,我也参与过,劝酒的客套话喜庆话说出口了,不应承那杯酒,兆头不吉利,神佛之道涉及财势,许崇文是颇为信奉的。
我说,“邹铭实一肚子的坏水。”
许崇文趴在池边平复良久,我询问,“请大夫来吗。”
他摇头,“不要紧,晚餐备好了吗。”
我挽着他进餐厅,“你来尝尝,口感很清淡,压一压舟车劳顿的疲乏。”
我一一掀开保温的碟子,“我去市场买了最鲜的食材,烹煮了一下午。”
许崇文拾起乌木筷,我移动椅子,“崇文,席间有变数吗。”
他明白我问的是与提前商量好的流程有无偏差,他说,“都顺利。”
我笑了笑,“那我就计划着约邹太太了,打点下圆个场,也给邹铭实台阶。要是邹太太能先约我,就更好了。”
许崇文挑挑拣拣盘里的蔬菜,“场面上妇人交往,你一向稳重机灵,不留后患,我很踏实。你掂量着办。”
我在许崇文的陶瓷碟里夹了一棵芦笋,“我这里你只管放心,倒是你那边,幼子的线索明朗了吗。”
他顿时食欲大减,“不明朗。”
我不露声色偷窥他,他确实愁容满面,但不排除许崇文隐瞒了我实情,许柏承和我这段前尘往事一直是许崇文心上的疤,他不和盘托出也情理之中。
“我有线索了。”为提防他是隐瞒实情,我作假最终会露馅,我给自己预留了后路,话没说满,“不过不确定几分真。”
许崇文看着我,“什么线索。”
我也看着他,“幼子和他的生母,在阑城逗留过,也许十余年,也许数月。”
许崇文的咀嚼一顿,“尹正梧告诉你的。”
我不明就里,“尹正梧告诉我什么?他也去阑城了?”
他凝视我,凝视了半晌,我毫无心虚之色迎接他的审判,他低下头继续喝汤,“你幕僚查得吗。”
我早就编好对付他的说辞了,“我的幕僚是出谋献策的智囊,作用是来日辅佐我制约柏承,也辅佐你的二儿子成事,我很谨慎,大势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泄密,省得节外生枝惊动了柏承。”
许崇文嗯了声,“你调查出什么。”
我舀了海鲜汤,将个头最大的海参也舀进他碗里,“幼子的生母亡故后,他辗转外省读书,攻读心理学专业,居无定所,日子过得很窘迫,我联系了物业,母子落户的时日久远,他们记不清,唯一有把握的,母子二人都不姓许,我估计幼子随母姓。”
我避重就轻没提及沈怀南主修法律专业,以免许崇文彻查此方向,会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可我又不能太脱离他,杜撰一个不沾边的男人,假如鉴定的结果充分指证沈怀南和许崇文是生物学父子,我借此胁迫沈怀南,他如今斗不赢许柏承,许柏承在明在暗要玩死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他若骨头太硬不顺服我,我就揭发他,他不愿功亏一篑自会和我达成共识,我第一步便着手部署他进驻梅尔。他进驻梅尔后,很快会失控,以他的手腕,壮大羽翼,搜集企业不干不净的账目,与许柏承对垒都不在话下,我胁迫他的鉴定书就失效了,我要拿出新的把柄来控制他,避免他对我卸磨杀驴,对许柏承赶尽杀绝。
还是奸情。
悖逆了伦理的奸情是毁掉一个男人最痛击的根源。
利用奸情的把柄,再走第二步棋,伺机把货真价实的私生子带到许崇文膝下。
可假如鉴定报告有差池,不是我预计的结果,我胁迫不了沈怀南,我只能培训一个冒牌货替代私生子的位子,而沈怀南目睹并掌握了这一切,我们的优劣互换,我受他的胁迫,他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会在我喂不饱他的贪婪之际爆炸,炸得我粉身碎骨,混淆许家的血统,许崇文百分百愤怒到整残了我。所以我即使豁出女人的底线,为他所不齿,也要布下红唇陷阱设计他,牢牢地绑住他,用他出轨有夫之妇的奸情将身败名裂的代价来封口。
许崇文沉思着,“她携子逃生,躲避柏承母亲的迫害。儿子随母姓,她出事了,加重了幼子自投罗网的概率,我猜测,小儿的姓氏,与我,与他母亲,都不相干。”
我抿着唇,“崇文,那女人姓什么。”
他答,“沈。”
属实是沈。
按照我的逻辑,沈怀南又中一条,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按照许崇文的逻辑,我一味纠结于沈怀南是幼子,倒错了。
许崇文又问,“还查出什么。”
我仓促回过神,“幼子的现有居住地很可能在海城和蒲城,柏承对蒲城的生意很重视,工程会否是欲盖弥彰,他真正的布局是蒲城撒网,先我们寻觅到威胁他继承的私生子。”
我直截了当,“崇文。你打算干预吗?”
他望向我,“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