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眼皮,我随着他凝望头顶,果然天窗敞着。
我泄了气,“我在帮你,你泡戏子好歹出剧院在车里泡,厕所附近就猴急上手,传出不好,宋先生那次对我讲,你有一世英名。苦心孤诣创下一世的英明,千万别功亏一篑。”
他若有所思看着我狡辩,“有道理,真有道理。”
我拔腿要跑,才与他擦肩,他一把捞住我,火热的手掌揽在小腹,扯着裙子又按回墙上,他逼近我,居高临下的姿态,伴随呼吸释放出杏仁茶的芬芳,以及浅浅的烟味,弥漫在空气中虚虚无无得散开。
他轻笑,“哄傻子呢?我有狗屁英名,我是浪荡一世,你稀罕,我的英名给你了。”
我嫌弃撇嘴,“你自己留着吧。”
他端详我近在咫尺的脸,“夫人最近躲我。”
我别开头,凝视地面纠缠的影,“我躲你做什么。”
他勾起我一缕发梢,“周二我司机扑了个空。”
我醍醐灌顶,“是他啊。我忘了。”
宋世忱瞧着我。
我说,“还你不得了,我像还不起修车费吗。”
他又俯身,比刚才多沉下一寸,我也随之下蹲,倘若我不蹲,他的唇就挨上我脖颈了。
“已经还了。”
我诧异,“还什么了。”
他动作干脆,一霎后退,左手在我眼前掠过,“用它还了。”
我下意识触摸耳垂,是我的耳环。
宋世忱从幽暗的走廊扬长而去,我追上两步,“我砸你的戒指呢?你怎么总顺手牵羊抢我东西。帽子,戒指,你司机开车不精你也勒索我。”
他一手插兜,一手竖起衣领,“吵什么。”
我噎住。
阳光从顶棚渗透,熙熙攘攘的光斑洒在他衣裳,比料子的蓝更清湛,“自己身上找。”
我急急忙忙翻遍了身上,没找到戒指,那是我的婚戒,贸然遗失我无法向许崇文解释。
我正要再追他,脚步迈得仓促,上半身一抖,戒指忽然从我紫色的胸衣里掉出。
他何时扔进去的,我竟浑然无觉。
027
我折返剧院的观众席,大鼓书刚散场,邹太太问我,“你晕在厕所了?”
我打趣她,“你带我来的,我晕了啊,你得追加贷款赔偿我。”
她吐出瓜子皮,“美得你。追加一毛钱,你稀罕不稀罕啊?”
我啐她,“女婿家里有银行,你坐拥金库,还一毛一毛的算账,十足的没出息。”
她大笑,挽着我从剧院出来,司机弯腰打开车盖检查着动力系统,我们走近后,他焦急说,“太太,车坏了。”
我拉车门的动作一顿,“哪坏了。”
司机又检查制热,“不清楚,车零件没问题。我从停车场开出,开了五六十米,熄火后再发动不行了。”
邹太太站在马路牙子上扒拉我,“许太太,是车胎瘪了。”她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爆胎,傍晚的天儿不热啊。”
司机踢了两下前后轮胎,一枚玻璃碴子掉落在乌漆墨黑的车辙上,“故意扎的。太太,您听书时,车被人搞了。”
邹太太气得火冒三丈,碍于贵妇的身份又不好原地撒泼,她命令司机坐出租回去,再开车来剧院接她。
我一头雾水,“你什么毛病,你不能坐出粗吗。”
她没好气,“我坐哪门子出租啊,熟人看见了还幸灾乐祸老邹破产了。”
我抬手拦了出租,推搡邹太太上车,“得了,六点钟了,赶紧回家陪邹董事用晚餐,谁有工夫看你坐什么车啊。广发银行的贷款合同,明天一早你别忘了发给梅尔。”
出租载着司机和极不情愿的邹太太驶离路口。
我跨过人行道,准备到对面打车,等信号灯的过程我感觉到一双格外锋利的眼睛徘徊在我身上,像无意,更像刻意,就那么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得放射,放射他的玩味,放射鹰隼般精悍的不与人知的敏锐,我循着自己的触觉梭巡过街角,在一所新开张的冷饮店的橱窗下,发现了一辆诡异的轿车。
我认得那辆车,藏蓝色的路虎,油漆明亮异常,是后刷上去的,刷得深浅不一,倒出乎意料的个性,像极了主人的风流。在完全敞开的窗口处,搭着一截粉金色的袖绾,袖绾撸起一折半,扣眼卡在腕表的表盘,恰如水波的绸缎针线缝合得细腻,浑然天成的细腻,男人的气度衬得它的细腻,越是放浪形骸的气度,越是不拘小节的举止,细腻和明媚才一并烧着了他,反差到极致何尝不是一种迷人。
像许柏承冷血与斯文的极致。
像沈怀南神秘与平和的极致。
甚至像许崇文,薄情与怀旧的极致。
极致的男人要么功成名就,要么在欢场中至死方休。
车顶棚是大朵的火烧云,漂浮着,流动着,男人显露半副身体,在黄昏的街头窥伺我。
视线交错而过时,他升上了车窗。
我看不真切样貌,看不真切身量。
他浪子骄矜的做派却浮现我脑海。
以时辰比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