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一位抚着把美髯,眉头紧皱着,那鬓角花白的发以及着的官服能看得出是位资质很老的太医,他忽然慢慢挪出人群,步履由缓升急入了门,踏过里间的药房门槛对着正在柜子前翻看的禾苑,躬身拱手。
“殿下,后方药库里还有些名贵药材,兴许乾圣王能用得上,不过里边东西繁杂,怕您找不着,不如让老臣带您去吧。”
禾苑听着声音回过身一望,是常去太子殿为他看诊的那位老太医张百泉,立马回以一抹温尔笑颜,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了。”
宫里的药库本就是需要有人来定期洒扫归置物品,门推开,一张连一张的足有九尺高的落地木柜快要把整个屋给塞满,浓烈的药香弥漫整个内里。
小年揉了揉鼻子,跟着禾苑进了里边,上下左右扫视了一遍,疑惑着问了句:“这……很繁杂?”
后边杵着的那位显然不知如何作答。
完了之后小年又凑过来禾苑身边悄声道:“这程度也就抵得上江公子府中的一个小玉坠架子。”
禾苑轻笑着嗯了一声,他所言不错,照理来说全大靖没有第二个人的衣袍配饰花样门数种类比得过江意秋的。
单说他的耳坠这一门,就足足挂了半面墙,更不用说再加上平日穿的常服、腰封、鞋靴、玉佩还有偶尔来了兴致给额头上也整一个珠子缠着,皇城里的贵女们都不如他这么能折腾。
这世上大概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江意秋几间衣厢的繁杂。
一时间都静默无言,小年眨巴着眼睛呆呆望着禾苑的脸,几日没见禾苑的眉眼舒展过哪怕一丝分毫,方才无意间说起江意秋,脸上才有些颜色。
禾苑敛了笑,转身对着张百泉,问道:“张太医有事不妨直说?”自打方才进院以后就望见了张百泉脸色无比僵硬又三番两次长吁短叹的模样。
张百泉同禾苑一脸沉重地拜了礼,“回殿下,方才人多,老臣不好开口,老臣昨日例行去了坤宁宫,皇上似乎怕是……”他停顿了一会儿,“快不成了……”
此刻安静得只听得见三人的气息声,禾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张百泉最后出口的那几个字的回音。
小年下意识侧脸去望了望禾苑。
半晌,禾苑颈间喉结微动,涩声问道:“大概还能有几日?”
张百泉低着的头又往下了一点:“最多七日。”
七日,禾苑轻声重复了一遍,他鼻子发酸,压抑在眼底的红终是藏不住。
小年瞥见禾苑开始颤抖的手,一向脑子灵光且嘴也甜的他,这会儿也不知道作何言语。
又听禾苑的声音比方才更为嘶哑:“可否有法子,让他恢复些许神志,一刻也好?”
闻言,张百泉抬首,眼中闪动可转瞬即逝,“怕是难……”
“这么说是有办法的?”禾苑睁大了双眼,惊地问道,双手去将张百泉请了起来。
回想靖王神思清明之时,同禾苑道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在宫殿前道别时说的话,原以为有他的安排,一切无恙,可又有谁能预知这么个结果。
禾苑自诩的万全之策,却一次次脱离他的掌控之外,连累他的至亲遭此劫难。
张百泉看着禾苑投过来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非说不可。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有个法子,只是……”
道完又停驻了。
小年看着禾苑的神色,又看这张百泉讲话费劲,便急了,直接咋呼了起来:“哎呀张太医您就赶紧的吧!有什么法子直接说啊!”
张百泉俯首,“只是老臣一旦用了这法子,待药效用尽之时,就……”
禾苑心里仿佛突然坠了块玄铁,张百泉断尾的话好似将周围的空气都抽干。
“而且殿下如果想老臣使用这法子,最迟明天,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过了明晚,那法子便没法起效了……”
话毕,小年也噤了声。
“好,我知道了。”禾苑的声音已经完全暗哑,“待我和母后商量后,再做抉择。”
张百泉当数这太医院内医术精湛的翘首,连他都如此说,想必是没有别的办法,癔症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他有一套自创的针法,配合白术这一味药材便能发挥奇效,让病人寻回一段时间的清明。
自打听说靖王疯了之后他便想找禾苑道这事,奈何这法子虽见得一些效果,但在某方面来说更是个催命的法子,若是禾苑一时震怒,要他的脑袋也未可知。
但就他这么多年跑太子殿看诊无数趟,加之这些天来禾苑开始主理朝政之后,张百泉还是在今日决意试一试。
靖王禾言川带兵十年,好不容易创立这大靖,统辖五州各地十六年之久,一代豪杰亦是一方霸主,命陨之时却可能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
张百泉退出去后,禾苑立在原地半晌未动,小年一时半刻也不知怎么开口,只能默默找着伤药,往外边的箱子里码。
“小年。”禾苑突然出声。
小年立马应声,“殿下可是累了?我这儿也找得差不多了,就差把他们的家底儿都给翻出来了!要不我叫人去套马车?这外边天都黑了,该凉了。我已经去叫人把他们的手炉给送一个来了,殿下现在要用吗?”
他酝酿了这么久的话,禾苑一开口,小年一股脑就都给念了出来,跟背四书五经一般似的。
禾苑知小年的好意,看着他小小年纪这般懂事,便也不想拂了他的面子。
“好,给我吧。”
“得令!”小年像只猴儿似的就窜了过来,把那手炉双手奉到了禾苑跟前。
冬日里天黑得早,几个太医在药箱里查看一番后,两人便出了大院。
看见外边的马车已经给套了厚厚一层,小年对着车旁边不远处等候着的下人们竖了个拇指:你们真得劲!套这么厚是想憋死我吗?不过只要殿下别冻着就够了……
“哎呀!怎的突然又起风了?怕不是又要飘雪了,殿下赶紧回马车上坐着吧!”小年抱着那两个被塞得满满的大箱子,里面时不时有瓷瓶的哐当声,杂七杂八的各种药味儿混杂在一起,熏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我没事,你当心别摔了,哎!小心门槛。”禾苑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药房里搜罗出来这么大两箱他俩觉得非送不可的伤药,若是早些知道,一定给小年多喊两个帮手来。
“方才我瞧那查验的太医脸都青了,殿下,咱们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啊?”刚刚见着他们两个从药房里出来的时候,好些个太医的脸上都青一阵红一阵的。
禾苑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难为情:“好像有点儿,不过各州马上就要上贡了,到时候再补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