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孙怀瑾开始抽不得空回到她与他的房子里,他时常在孙家的本家,跟他的爷爷父亲学习礼仪之度,为商之道,大约一星期三四天不在家,而后有一天,她接到了一封请柬。

孙怀瑾住的这个位置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知晓的大约都是孙家人还有住在不远的景家和杜家。所以不常有人寄信过来。她拿着那封镶着精美烫金边的大红结婚请柬时,便觉得有些奇怪,打开了,是邀请孙怀瑾去参加婚礼的,新郎名叫薛杨,新娘叫林湄,她不认识的人。

突地听见了敲门声,她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景凉。

“景凉哥,容之他不在。”莫绛心这才看清景凉手里也拿着一封请柬,跟她放在桌子上刚看完的一模一样,景凉的表情微微有些怪异,眼角扫过了放着请柬的桌子。

“没什么,容之如果回来了,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景凉随即笑开了来,眼睛里的寒冰融了些。莫绛心便更加奇怪了,要说她这么长的几年在孙家,最怕的倒不是孙怀瑾,却偏是眼前的景凉,这人的眼睛里从来都是带着刺骨的寒霜,只在面对他们几人的时候才稍化了些,不似杜衡的平易近人,没有孙怀瑾悠然立于群山的士家之气,他仿佛一站在那里,便生生与人隔开了十米开外。

景凉回去之后大约一个小时孙怀瑾便回来了。

“容之,今天送来了一封请柬,后天下午让你去参加一个婚礼,新郎叫薛什么的,新娘叫林湄。”她第一眼便记住了这个名字,她曾读过诗经《秦风蒹葭》里便有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她那时便想,这是个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子,隐约也对这样一个叫林湄的女子提了兴致。

她把请柬递给他,却发现那人迟迟没有接,他有些长的睫毛掩住了表情,可是莫绛心却觉得他的周围有苍凉的悲哀在流动,寂静的,荒芜的。

“容之,你怎么了?”莫绛心有些心慌,有了一丝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看到孙怀瑾把请柬接了过去。

“弯弯,我今天有些累。不用等我吃晚饭。”孙怀瑾的声音已有了深深的疲倦,他还未等她开口,便已经走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莫绛心站在那里,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茫然无措。窗外的灯光渐暗,染得两株刺槐都有了隐晦不明的颜色。

孙怀瑾的房门在第二天正午之前都没有打开,她心里那株名为疑惑的藤蔓又开始伸长,她不敢问,不敢言。

他是在那天下午出现在莫绛心面前的,把她吓了一跳。不过一夜的时间,那人的眼睛下已有了一层浅浅的青色,身上的衬衣还是昨天穿着的那一件,有些皱,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他偏还是挂着笑意,声音有些沙哑不辨往常的清冽:

“弯弯,明天陪我去,可好?”

她当然应着好,那一场婚礼,对于孙怀瑾而言到底算什么,她有一种急于想要弄明白的冲动,可那人却在婚礼那天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悠然自得,手握群山之势。

婚礼进行得相当顺利,她隔得台上有些远,约摸看不清那个女子面容,只是气氛却相当的好,她也偷偷不止一次的瞄着旁边坐着的孙怀瑾,那人嘴角带着笑意,不是在家里的那般温柔淡然,是一种真正的士族子弟的风范,三分温和七分疏离。

婚礼结束后,他牵着她准备走,却被一声温柔恬静的声音叫住了:

“容之,都不准备跟我说一声恭喜么?”莫绛心回过头,她一瞬间感觉到身旁的男子身体微微僵直,随即便恢复平常,笑着转过身来。

“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倒是你……竟这么快的就结了婚。……恭喜。”莫绛心有些哑然失笑,孙怀瑾的那一幅表情哪里是恭喜,眼里都是尖锐的倒刺,略微过浅的唇色此刻没有一丝颜色,不过面上还是带着笑的。

反观对面那个女子,当真应了那句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模样生得端庄秀丽,偏生那一双细长的眼,倒有些像她,只是林湄一笑起来便如明净的水波荡开来,流光溢彩,勾人魂魄。

莫绛心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竟也喊他容之,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的浮出水面。

“咦……这孩子是谁?”林湄突然注意到孙怀瑾身旁的莫绛心,带着好奇的问道。

“他是我妹妹,莫绛心。”从他口里说出来这样陌生的自己的名字,她有些涩然。

“林湄,我正想给绛心换一个老师,你……有没有时间来教她跳舞?”孙怀瑾的声音有些紧,听得莫绛心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可没听说要给她换老师,况且为什么一定非得林湄来教,她本能有些抗拒这个女子,却还是未说出口她的想法。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时间不多,每周三可以吗?”林湄细细的斟酌着说道。

“当然可以。绛心,打声招呼。”他扯了扯莫绛心的手说道。

“湄姐姐好。我是莫绛心,你可以叫我弯弯。”她礼貌的作答,带着笑意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弯弯?可巧,倒是跟我的小名一样。”林湄笑着开了口,莫绛心的脸色却一瞬间惨白,她也叫弯弯吗?那孙怀瑾从第一面起叫着的名字究竟是她莫绛心还是林湄?莫绛心低下了头,心里有股痛意散开来,她的左手掐进右手的手臂,带出了些许红印。

“好了,我还有很多事没忙完呢。先走了,下周三见啦。弯弯。”那个眉眼间尽是温柔的女子摸了摸她的发顶,有些宠爱的味道,却让此时的莫绛心更加苦涩。

回去的路上孙怀瑾依旧对她关怀备至,细心的为她打开车门系好安全带,一路上问她晚上要吃什么,最近都有些什么新奇的事发生等等。莫绛心心不在焉的答着,她的心此刻却似从高高的群山之上的他的怀里跌进了肮脏的泥土里尘埃里,她从他的话语与神色里看出了掩不住的欣喜,是的,是因为那个小名叫弯弯的女子,而不是因为她莫绛心。

林湄每周三如期而至,而恰巧那个忙得几乎不归家的孙怀瑾却有意无意的在她来之前便归了家,面上几乎都是欣喜的表情,不似面对她的时候那般从容淡定。

她这番疑惑像山洪喷发一样,一触不可收,终于寻得孙怀瑾去了孙家本家的下午,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真相便猝不及防得摊开来,惨烈得像无数的钝刀插进她的心窝里。

他的房间书架上最上方有一大摞的宣纸卷,她搬了凳子费力的拿下了,打开,全是一幅幅字,有他的潇洒恣意的行书,却也有隶书的温婉自然,那隶书自然不是她写的,每一幅下面落的全是林湄的印章。莫绛心的泪突地滴在了宣纸上,晕了浓黑的墨迹,像一朵盛开的花。

孙怀瑾喜欢练字,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时常练,她的毛笔字都是他教的,他爱写行书,一笔一划皆是苍劲雄浑,恣意洒脱。她便也跟着写,他却说女孩子不宜学行书这样乖张锋利的字体,让她学习隶书,说了隶书温婉清俊,适宜她学,她便也傻傻的信了,他这是要她变成了林湄的字,林湄的人。

她摸着相框,他的桌子上摆放着她与他从小到大的合影,当真是讽刺至极。桌子的一角有一个檀木盒子,神秘的,引着她去打开,她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有的不是神奇的礼物,而是更加惨烈的真相,那是是一张张照片,照片里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小女孩有些像她小时候的眉眼,天真的眼神亮晶晶的晃花了她的眼,身旁跟着同样小小的男孩,那男孩子全然不是现在的这般悠然气韵,笑的时候永远只是浅笑盈盈,小时候的他穿着可爱的背带裤拿着糖,眉眼弯弯,笑得嘴角都快咧到眉梢上面去了。

那是林湄和孙怀瑾的小时候,那是在她还天真的问着她的妈妈为什么爸爸还不归来的莫绛心不在孙怀瑾身边的时候,她永远只是她妈妈的弯弯,不是他孙怀瑾的弯弯。

莫绛心瘫坐在地上,左手抓在右手手臂,想哭却发现流不出眼泪。她从很久之前妈妈离她而去之后漂泊着的岁月里,每一次委屈,每一次痛苦她都是这样紧紧的用左手掐住右手的手臂,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是要有多艰难才会用身体上的疼痛去压制住心里的悲伤,千般痛苦,与谁说,谁能替。

很久之后,莫绛心站起身来,把所有的东西都归了原位,不留下一丝她来过的痕迹。她转身走出了孙怀瑾的房间,苍凉的风拂过她的耳畔,刺骨的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惜分飞

莫绛心还是做着一无所知的弯弯,伴随在孙怀瑾身边的弯弯。

那个少年,并不是说着抛弃便能放下的一件东西,他已经在这五年的相伴里成为了她的信仰,她的全部,是她从第一眼起就抛却了尊严和冷漠的存在,当她想要分离时,她本能的便割舍不下。

既是这样,她便做他眼里的林湄,哪怕只是一个缩影,她还是只愿装作一无所知的呆在这个少年身边,年年岁岁,朝夕相伴。直到有一天她的容之对她说,“我不要你了。莫绛心,你离开我,永远不要回到我身旁。”的时候,她想,她也许会背离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家。

她努力的学习舞蹈,学习林湄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细节,她要完完全全做另一个林湄,她害怕他抛弃她,如果他不要她了,她那些好不容易因他生存下来活下去的意义要怎么办,她会死。

莫绛心是喜欢温柔恬静的林湄的,她像她的妈妈一样,是个美人。他们时常呆在一起,一起吃着从两株刺槐上摘下来的白色槐花,她看着她跳舞,画画。他们三个,像真正的亲人。

她们一起生活了最后的三年,然后林湄永远的离开了她,跟她的妈妈一样,她搞不懂,为什么她爱着的人啊,全因她而死。

她果然是生来便带着厄运的。

莫绛心早前些天受了凉,那天竟发起了烧,孙怀瑾去了孙家因着大雨山路泥泞回不来,而林湄因为早上便到了她家,下雨并不方便回去,她看到莫绛心发了烧,拿着将近40度的温度计给孙怀瑾打了电话,却打不通,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当下便决定送莫绛心去医院,这样的度数可不是吃几片退烧药就会好的。

“不要了,湄姐姐,山路因着下雨太滑了,下去很危险的,我吃几片退烧药就好。”莫绛心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还在冒着冷汗,身体犹如火烤,她还是沙哑着喉咙阻止了林湄。

“别说胡话了,你这样哪里是吃药好得了的,弯弯,来,起来。”林湄帮着虚弱无力的莫绛心穿好了衣服,便把她往车里扶。缘分这个东西说来也怪,这个女孩子她实在是非常喜欢,她哪里能让她受这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