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回答她的只有漂浮的尘埃和空气里残留的他的气息。

她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向后直直坠了下去,最后一眼她只看得见满目的广玉兰花被风吹得飘飘摇摇,漫天的花瓣和雨交缠在一起,像是初见他时,他眼里盛满的迷蒙雾气,笑着对她说:“弯弯,要不要跟我回家?”

兜兜转转第十年,终至分离。

命运你何其残忍,何其作弄,你回头看一看,他们多么相爱,又多么艰难。

阴雨连绵,一整月。

莫绛心睁开眼便看见了日历,她摸了摸颈间的东西,才缓缓从冰冷的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灌了下去,冰冷的水刺激了气管,她咳得直不起腰。

她走进衣帽间,翻出一件绿色的连衣裙穿上,然后出来坐在梳妆台旁,有条不紊地把头发梳直,带上他送给她的耳坠。

镜子里的她形色枯槁,瘦骨嶙峋,她皱了皱眉,给自己化了浅浅的妆才遮住了些黑眼圈,然后她伸出两只手牵起唇角,镜子的人才缓缓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一如平日里的模样。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走过去接起来:“我马上下来。”

说完她便下了楼,打开门,陆尔冬一身黑色正装站在门外,有些惊诧地看着她的衣着:“你……”

“走吧,再不去就迟到了,母亲和爷爷要骂人的。”

陆尔冬跟在她身后,有些迟疑:“你真的准备好了?”

莫绛心有些奇怪地回眸看她,语气平静:“只是他的葬礼,见他,需要什么准备?”

更像是赴他的约会,再平常不过。

孙怀瑾的墓立在城东最东郊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墓地里,这倒是让随行而来的陆尔冬和易家言微微诧异,孙家的人,连外人都知道死后都必葬在孙宅往西的久冢,而孙怀瑾,孙氏最高辈分的唯一血脉,却葬在这里,据说是许墨极力要求。

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许墨推着孙觉已经早到了,两人看莫绛心过来,神色并无异。

天气今日却是转晴了,刺眼的阳光结束了多日来的阴雨连绵,午后的阳光洒在一排排黑色大理石雕刻的墓碑,立着供人避阴凉的郁郁葱葱的槐树,孙怀瑾便葬在一个斜坡的最边上,不远处只有一处墓碑立着,中间立着一颗新栽下的槐树,宁静温和,像极了他的性子。

今日来的人极少,早前公开的葬礼其实已经举行过了,莫绛心并未去,只是听旁人说起过,葬礼盛大,孙怀瑾虽平日行事狠厉,但受过他照拂的人却更多,拜祭的人甚至有从国外专门赶回来,络绎不绝从早到晚都未停,这一个月,S城铺天盖地的报纸新闻网络头条,全是孙怀瑾的死讯,孙觉当天听到孙怀瑾出事,一口气没上来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辗转几回生死线才抢救了回来,秦子棠和林霜的婚礼被搁置了下来,孙家闭门不出。

而此次来的都是至亲好友,莫绛心跟着孙觉和许墨,后面跟着孙怀瑾的发小及朋友,都是莫绛心的熟识,连常年在国外的杜衡也赶了回来,只是未料想到中间还有许越,她不免有些诧异。

莫绛心走到地方,抬眼便看见了漆黑的大理石墓碑,上面新刻着孙怀瑾的名字,冰冷生硬,她一口气没提上来,摇摇晃晃退了两步被陆尔冬扶住。

连日来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滴水未进全靠注射葡萄糖维持着,她每日每夜的躺在床上,看太阳升起然后落下,看暮色四合,朝阳初生,她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本以为自己是能够冷静地面对他的死,穿了他最爱的衣服,戴上他送给她的耳坠,一如平日见面一般来看他,面对的是冰冷的墓碑时的时候,远不如她想象的镇定。

自得知消息后,孙觉身体日况愈下,他沉默地坐在轮椅上,看着孙怀瑾的墓碑愣神,整个人像是突然间苍老了一般,鬓角全白,皱纹似沟渠横贯在脸上,不过看着众人拜祭了一会儿,身体便支撑不住,被许墨推着提前走了。

“我想一个人陪陪他。”莫绛心站在他的墓前,沉默道。

“我留下来陪你!”陆尔冬担忧着上前握住她的手,莫绛心的手凉得骇人。

莫绛心摇摇头:“不必了,我等会儿就回去了,我没事的。”

众人也不好再勉强,看莫绛心神色无异也便放了心,呆了一会儿便一起离开,直至与于意杜若等一干人分开,许越都跟在一起。

走了一路,众人均是沉默,直到走出了墓园,易家言却一个拳头挥向了身后的许越,许越不知是躲闪不及还是根本没想要躲,结结实实地挨了易家言的一拳,被打倒在地上。

杜衡常年不在S城根本不知道其中缘由,当下没反应过来,景凉见状急忙把易家言拉住,陆尔冬也是愣在当地。

易家言的眼睛猩红:“许越,是你对不对?一切的是都是你和秦氏党羽搞出来的,你怎么还有脸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许越神色一僵,却当即恢复过来,他站起身,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淡漠道:“易少,凡事都要讲证据,你我都知道,孙怀瑾的死是意外。”

“意外?那你在老爷子八十大寿搞出来的那些事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容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容忍你肆意胡作非为,可我易家言却要看一看,四家失衡,你许家究竟会不会为了保全你一个许越葬送整个家族,还是依靠那尚不成气候的秦峻?”

许越的脸色陡然一沉,语气锋利:“易少是什么意思?”

未待易家言说话,一旁的杜衡却眉眼冷厉的插了话:“意思就是,许越,若是我们查出来你与容之的事沾染半分,我们四家就会联手对付你和秦峻,容之的江山,就算他生前不想要,要拱手相让,我们也要让你们得不到。”

许越抬眸,易家言,景凉,杜衡三人的眼里没有半点玩笑,四家之三的继承人,在孙觉病重,秦子棠尚未登位,孙氏重创岌岌可危的时候,明明可以联手打压甚至瓜分孙家,却不约而同地选择站在孙怀瑾身后,帮他保住孙家。

他未再辩驳,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三人,便转头离去,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他也不想管,走回车里,关上门,车内全是寂静到可怕的空气,他靠在方向盘上,眼角终落下一滴眼泪,迅速消散在空气里,连同他苦涩的呢喃:“容之哥,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也带走?”

心里早从得知孙怀瑾死讯的那一刻便空了一大块。恨了那样久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以这种可笑的方式离开,他也曾这样站在孙怀瑾身侧,交付全部信任和敬仰,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如今,却只剩他一个,形单影只的活在这孤苦世间,生不得死不能,孙怀瑾啊,你还真是残忍,这才是你的报复吗?

作者有话要说:

☆、落花时

莫绛心在孙怀瑾的墓碑沉默的前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日头晒得她额角渗出汗,她才回过神来,走到墓碑旁的槐树旁坐下,手指摸着槐树粗糙的树干:“容之,你看,这株槐树没有我们家里的那株刺槐长得好,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去看过了,你宝贝的那些花花草草,我怕我不会照顾,可是你又不在,我不知道找谁……”

更像是平日里对他撒娇的模样,她唇角带着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她才站起身,抬眸看了一眼残阳,笑容却越来越淡,带了悲凉:“我真是被你宠坏了,宠到让我几乎忘记我生来便是带有厄运的。可这厄运,我从未想过会是你。”

她顿了一顿,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佛珠攥得更紧,指尖掐进肉里:“我宁愿死的是我。”

“他怕是更舍不得的。”突而,一道女声自莫绛心身后响起,带着疲倦。

莫绛心回首,看见是去而复返的许墨,不免有些诧异,因为她手里还拿着拜祭品,许墨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她指了指山坡不远处的另一处墓碑:“陪我一同去拜祭一位故人吧。”

说完便径直往令一处墓碑走去,莫绛心跟了上去,直到看见墓碑上被风雨侵蚀却依旧清晰的字时,她还是不免一惊。

许墨将一杯酒倾洒在地上,轻轻道:“是我求老爷子,将我的一双儿女都葬在这里,在下面他们也能相互依靠,过来磕个头吧,让她见一见你。”

莫绛心闻言跪下来,实打实磕了三个响头,再起来时额角都带起了一些红印,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墓碑上的字道:“姐姐。”

这是许世安的墓,那个外界传闻1岁夭折的许墨的女儿,她自那日之后便断续从陆尔冬口中听过,容之唯一的姐姐。莫绛心往下看去,在墓碑底部,极不显眼的地方,有人用刀刃歪歪斜斜反复刻上一排字:未亡人弟容之。

她心头一颤,几乎不可置信地回头,却听见身后许墨的声音自沉寂中响起。

“世安是我的女儿,却不是我和孙思维的女儿,她死的时候,刚好是15岁。”

“10年前,世安刚死的时候,容之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呆了一宿,一家人都快找疯了,我在这里发现了他,他靠着墓碑睡了一夜,死死抱住墓碑不松手,还偷偷将自己的名字执拗的刻在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