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彰轻声说:“天已亮了,你快些离去罢。”
曹寅告辞,辄身要走,又被萧云彰叫住:“你这身黑衣太过显目,换一件再走。”自去橱里取出簇新的宝蓝团花直裰给他。
这件是和林婵婚后不久,她去店铺里买的,却买小了,曹寅长得高大,少年精瘦身型,穿了倒是恰好,他原是满门抄斩的世家遗孤,但得锦衣华服映衬,那尊贵之气便难掩饰。萧云彰顿了顿,终是叹息:“回去后就脱了罢。”
曹寅面上露出笑容,点头说:“定是当然,万不能沾污到血迹。”
他从黑衣里掏出一玲珑瓷瓶,递给萧云彰:“九爷把这个涂抹身上伤口处,不出两日便能痊愈。”接着严肃认真道:“若夫人再敢将九爷伤至如此,我定是不依。”
萧云彰淡笑:“倒不能怪她.......”观曹寅有些怒其不争的神情,清咳一嗓子:“这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详谈。”
曹寅却深以为他有苦难言,心底愈发同情,对林婵更无好感,拱手作揖道:“九爷多保重。”
随即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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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三柒章 怪事
林婵醒来时窗牖已透进清光。
平日里不会起这般晚,萧云彰卯时要上早朝,她会下榻伺候他更衣,他道不必拘夫妻之礼,她却一定照做。
前世里她待萧旻便是如此,不能因为萧九爷爱惜她,就恃宠而骄,且能为他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月楼听见房里动静,领着端水的丫鬟进来,林婵穿戴齐整,瞟到萧云彰的官袍朝冠还在,有些疑惑问:“九爷呢?他没上朝去麽?”
月楼回话:“老爷今日沐休。”林婵算算日子,果然是,难怪他昨晚没完没了弄将至大半夜,便又问:“那他现在何处?”
月楼替她挽髻,一面说:“方才遇见萧贵,说老爷一直在书房里。”
厨房送来早饭,青樱正要揭开食盒子,林婵从镜子里看见,开口阻道:“且慢,稍候提着随我去书房。”
她昨晚没睡好,眼底有淡淡的青,调了水粉轻抹遮掩 ,又觉太白,在手心蘸点红胭脂晕浅,描在眼梢似斜飞入鬓,她寻常简素示人,乍然妆扮,显得妩媚了得。
月楼笑赞:“夫人好颜色,这府中没得比。”
林婵听了也很高兴,插好簪花,把枚玉镯子戴在手腕,站起往门外走,青樱提着食盒子,月楼随侧,一起出廊走下踏垛,迎面过来两个丫头,一个拎着画眉鸟笼,一个提着一桶水,见得林婵等几,连忙福身见礼。林婵心底暗自吃惊,却不表,只问:“看着眼生,是我房里的丫头麽?”
月楼连忙道:“大夫人昨晚拨来伺候的,补绮雯和刘妈的缺儿。”
那两丫头各自介绍,一个名唤柳青,一个名唤知夏。
林婵没说甚麽,点点头擦肩而过了,走有十数步,穿过月洞门,她朝月楼道:“柳青留下,知夏退回去罢。”
月楼应承下来。林婵也没多解释,暗自想着前尘旧事,忽然一只小鹿蹦跳着从面前窜过,她一个不察,打个趔趄差点儿跌倒,月楼眼明手快扶住她的胳臂,站了稍顷,萧远手持张弓儿满脸是汗地跑来,气喘吁吁地问:“小婶婶,那只鹿去哪了?”月楼笑道:“谁管你的鹿,差点把夫人撞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九老爷扒你的皮。”
萧远忙给林婵作揖:“侄儿无心之过,小婶婶可有甚麽不适?”
林婵噗嗤笑出了声:“哪有这麽的娇弱。月楼同你玩笑的。”又指给他鹿跑远的方向。
萧远称谢,正要继续追,忽想起甚麽,凑近林婵压低了嗓门:“告诉小婶婶一桩奇事儿,可要听?”
林婵让他说,他道:“我前日里晚间在林子里捉流萤,从荷塘边路过时,看见那间陋房里亮着烛火,就悄悄走到窗前,湿了窗纸往里看,竟见有个女子背对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吓得我连跌带爬地逃了。”
青天白日,林婵却觉得有些发冷,抬手戳他额头一记:“你定是看走眼了,那房门上拴的铜锁都锈满了,如今想打开都不成,怎会里面睡着人?!”
萧远赌咒发誓决没看错,她想了想:“等你有闲空,我让萧贵把那铜锁卸掉,一起进去瞧瞧就知虚实。”萧远这才告辞、继续往前追鹿。
月楼摸着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小声说:“我前时也听萧贵说,有晚打那房前过,听见隐隐有女子哭声。不过没人信,今闻远哥儿这席话,只觉瘆的慌。”
林婵边走边笑道:“根深不怕风摇动,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做亏心事,鬼就算走到门前也会绕开路的。”
忽然瞥见远处一座太湖石垒的假山前,背身站着个人,她把团扇遮在额顶遮阳儿,打量那人穿着一件簇新宝蓝团花直裰,是她买给九爷的,不是说有些紧窄麽,怎反穿上身了?!但见他一猫腰钻进了石洞内,林婵不由起了好奇心,命月楼和青樱在这站着等她,自顾往假山走,快至洞口时,轻提裙摆,潜身蹑迹往里钻,里面可并排站三四人的宽,环顾四围,一眼便看见萧九爷距她有十步远,背对着站在另一洞口处,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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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三捌章 少年
林婵距他三四步时,忽的眼前蓝影一晃,电光火石间,喉咙被用力掐住,指腹粗糙,硌的颈肤生疼。
顿知认错了人,圆睁双目看他缓缓回过头来,是个俊朗潇洒的少年郎,唇角勾起,有些邪魅,但眼珠漆黑如墨,冷冷的没有表情。
手指掐得她连呼吸都不能了,林婵惊觉他要置她于死地时,拼命地挣扎,甚抬起腿朝他胯间狠狠地踢去。
曹寅身躯僵直,因大意轻敌,结果被踢个正着,“咝”得暗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铁青,简直是找死......指骨愈发的收拢紧勒起来。
他忽然听见假山外有人在问:“月楼姐姐在这做甚?”另个笑答:“等九夫人呢,她进了山洞里。”
九夫人......曹寅微怔,细看林婵已经面红耳赤、两眼开始翻白,迅速松开,见她摇摇欲坠要往地上跌,又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臂。
“你是萧九爷的谁?”他沉声地问。
林婵一面剧烈咳嗽,一面吞咽口水,嗓音都沙哑了:“他的妻!”又盯着他说:“你是谁?怎穿着九爷的直??”
曹寅面庞喜怒难辨,背脊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黏湿透衣,心底有些后怕,乖乖,差点把九夫人给掐死了!
他默了默道:“九爷是大丈夫,头顶日月,心系乾坤,谋略天下,为民福祉,本就辛苦了得,你既是九爷的妻子,按理应对他言听计从,待他温良顺服,岂能抓他咬他损耗他的精气神?”连去奎元楼吃早膳的气力都没了。
“甚麽?”林婵听得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休装糊涂!”曹寅口出狂言:“若再如此,勿怪我下手无情取你的性命。”
“.......”
曹寅很满意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女人嘛最会恃宠而骄,常加恫吓才会听话,言尽于此,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林婵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她把衣领往上遮了遮,走出洞口,也没对月楼提起这事,一路穿堂过院,花开鸟鸣,过了秋叶式洞门,就见两株菩提树,婆娑非常,结子如念珠,撒在青石板径上。一股子茶香四处弥散,是萧贵和福安在廊前炖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