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虞晚神色自得,冲他扬起了下巴,宋厌瑾却仍面不改色,他又开始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她,谢虞晚恼火地扯开视线,她阖眼低声念诀,起剑开始酝酿第二式。
只见一簇碧色的轻霭缭绕上瑾晚剑的剑锋,当剑尖被抵出时复又折成一腔腔的灵枝,于是谢虞晚出剑时万枝碧齐,潇潇雨般袅向宋厌瑾。
这些碧枝宛如春绦般柔软又坚韧,混淆了真正的剑气,宋厌瑾扬起眉,终于开口:
“好精彩的一式,师妹这些年的进益颇深呢。”
“师姐过誉了,”谢虞晚笑盈盈,嚣张放言,“不过能险胜你罢了!”
宋厌瑾闻言的面色仍是沉静,他从容地起诀,碧枝便被暗涌的灵潮凝成冰,很快就又尽碎,独有一枝仍翠翠,未被霜意碾碎,显然这便是真正的剑气。
这一回宋厌瑾没再避,他挽起剑,祈归剑便如同从霜雪间借了一折清月色,剑光皎皎得瑾晚剑的剑气亦竟停在半空,半晌后蔫蔫垂下。
谢虞晚敛了笑痕,不死心地咬牙,眼底怫郁色更浓,他在第一式的调戏过后就没再主动出过剑,这分明是一种无言的傲慢,激得谢虞晚一剑赛一剑的咄咄逼人,铿锵灼目的两截剑光就如扶光烁雪,顷刻便已过百招,台下围观的群众看得直眼花缭乱,可对决的两人仍未分出胜负。
谢虞晚末了放弃了近战,转而后退数步,起指,出诀,剑意催。
剑意便如一颗颗咒诀,错乱无章地飞至宋厌瑾四周将他围了起来,这一式倒是宋厌瑾从未见过的,瞧着像是她独创的,惯来沉静的面容遽地一凝。
谢虞晚得意洋洋:“如何?可心服口服?”
宋厌瑾却笑:“若是输,那是我心甘情愿。”
这句话也属实是狂,成功再度激怒谢虞晚,那一枚枚镇石般的剑意瞬间朝宋厌瑾直直砸了下去,宋厌瑾垂下的指节则是轻微一动,旋即挽剑搅开凌凌色,一连捣裂数块剑意,就在谢虞晚打算趋胜追击再出一剑之际,身后倏地叱来震震的一声:
“谢虞晚!宋厌瑾!你二人在作甚!”
谢虞晚惊得整个人都是一抖,她迟迟疑疑地回过头,天莲道君正好从人群里急步穿梭到她面前,谢虞晚看得出来师父很生气,就连他指着他们的手指都在哆嗦,天莲道君用力吸了一口气,抖着胡子表情很难看地说:
“谢虞晚,你跟我过来。”
谢虞晚这时可不敢问为什么只惩罚她一个人,她从未见师父有这般凝重的面色,心下知道自己这回多半凶多吉少,垂头丧气地跟着天莲道君离开了斗法较武的擂台。
于是她没有发现天莲道君看向宋厌瑾的那深深一眼。
少年没有躲开他的目光,他眼眉一弯,是一个笑晕的形状。
天莲道君心头倏地一寒。
0068 我容天地
临近夺魁赛的斗法较武自是每一场皆热闹非凡,可斗法较武的喧声钻入谢虞晚的耳内时,她只能怏怏地低着脑袋跟在天莲道君身后,心中一顿胡猜。
师父会如何罚她?私下斗武确实不对,可宋厌瑾那厮实在太讨人嫌,她咽不下这口恶气。
出神间,前方的天莲道君已经停下了步,幸亏谢虞晚及时反应了过来,要不然可得一头撞上天莲道君的肩膀。
谢虞晚抬起头,熟悉的景致告诉谢虞晚,天莲道君这是将她领到了九霄峰,现下他二人正立足于书房门前,这是谢虞晚第二次来这间书房,上回她和宋厌瑾被九霄峰的镇宗剑阵追杀,正是躲入此间并偷听到了天莲道君和她父亲的对话。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谢虞晚偷偷睇着天莲道君肃然的眉目,以为自己即将迎来指责或斥备,殊料天莲道君开口时却是问:
“小晚,你可还记得在你和你师姐下山前,为师的嘱托吗?”
见谢虞晚面色迷茫,天莲道君叹出一口气,继续道:“方才你同他的那一场对决……”
才只说了个开头,骤然响起的一阵急促敲门声就打断了天莲道君的后文,伴着敲门声的还有高亢且焦急的一句:
“道君,大事不妙了!”
天莲道君一怔,旋即冷笑:“好低端的把戏,莫非……”
“莫非”后头的字眼谢虞晚便听不大清楚了,因为敲门声催得是一声赛一声的急。
“道君!请恕弟子不知礼数!我是奉掌门之命来的!掌门说这件事耽搁不起啊!”
天莲道君深深吸了一口气,被扰得烦不甚烦,只好回身交待谢虞晚:“罢了,你且先在这等我,我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何般伎俩。”
说毕便面色不善地启了门,敲门那弟子正急得原地踱步,终于见着天莲道君,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将天莲道君的目光引向天边:
“道君,你快看天边!”
天莲道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本只是不虞的面色遽然大变。
原本晴朗的天色不知从何时起沉疴了瞑瞑貌,只有一大团一大团的霏霏浓云黏在天上,时金时赤,金时昏颓,赤时阴邪。加之又无风亦无月,于是天地就好似疏了墨,不辨半分明净色。
谢虞晚心头顿时也是一紧,如此奇诡天色,多半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杀阵崩碎了,而现今埋藏在霄厄剑宗的杀阵,恐怕只有天莲道君计划用来对付无道天的那个……
天莲道君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他再顾不上许多,面色一凝就直接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书房,前来报信的弟子也连忙追随他而去,只消一霎,此间就只剩谢虞晚一人。
她还在端详天边那饕餮般的骇云,谢虞晚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也说不上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
天莲道君可以笃定,除自己外,知晓杀阵存在的人只有掌门和谢望关,正因此故,杀阵崩裂之事才会引得他如此急忙地赶来。
他遑遑赶至杀阵阵眼处,却没有在这里看到掌门,一直跟在他后头的报信弟子也没了踪影,对面只有一折负着手的清冷身影,天莲道君愣了一下,片刻后竟是笑开,同对面之人温声道:
“看到你,为师竟也没有太意外。”
天莲道君并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窘然,仰起脸来,将目光顿在头顶依旧怖然的天色:
“这是一阙杀阵崩裂的幻象?”天莲道君忽然意识到什么,语气陡然凌厉,“如此虚术,你杀了陆濯容。”
对面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骨。
“小锦,”天莲道君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叹出一口气,声音放得极轻,“你的剑名是不是变了,是何时的事情,亦或是从一开始你的剑名就不是‘祈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