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在此已修行百年,这百年间,本座鲜见修士,常好奇当今天下各门派的弟子实力如何,于是来此的每个修士,本座都会相赐一场机缘。”
机缘?茧于叶中就是他口中的机缘吗?
谢虞晚登时警觉,面上却仍不显,镇定出声继续问:“可你又到底是谁,灵力怎会与这树同源?”
“本座百年前为度化心执,遍游世间时途经此地,意外发现此树奥秘,彼时我想,若无此树,村中女子可能更改被献祭的命数?神佑苍生,如此难道也算佑苍生?我勘不破这因果循环之道,一如勘不破我心与我念,是以于此修行,直至今日与诸君坐于此相谈。”说至此处,白衣尊者顿顿,他接下来吐出的几个字让谢虞晚猛地睁大瞳孔,“本座俗世姓陆,名濯容。”
谢虞晚惊愕,记忆深处的某根弦猛地被拨动,他脱口而出道:“我听过这个名字,我知道你……”
却及时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陆濯容面色不惊,只莞尔道:“无碍,我在此处修心百年,修的本就是这段执妄,你今日说出来,说不准还能助我破了这一份百年的心纠。”
傅念萝从不妄议黎民之举,可她热衷于妄议前辈同门,谢虞晚在她那儿听到过许多简直让人大跌眼镜的风流佚闻,其中就包括了面前这位。
陆濯容,曾是天下闻名的修涯山庄的少庄主,他家世显赫,还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本是顺风顺水的坦途,偏偏在弱冠那年遇见个变数来。
他的变数名叫顾莞月,名字里虽有个“莞”字,此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魔女,为了天下与大道,陆濯容前去捉拿她。
顾莞月无恶不作,彼时天下人皆以为此女无心,可她爱上了陆濯容。
可陆濯容本就有婚约在身,一心又只系正道,自是几番拒绝她,顾莞月见他意绝,最后竟绑了他,强行与他在一起。
没人知道陆濯容和顾莞月之间发生了什么,江湖上再次兴起陆濯容的名讳时,却已是与顾莞月齐名的恶徒。
他和顾莞月厮混在一起,用他那柄从前佑苍生的剑对着苍生大开杀戒,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剑下。
他抛弃正道,亦抛弃了自己的挚爱,却在同顾莞月成亲那日,轰轰烈烈地逃婚。
无人知晓他为何逃婚,也无人知晓顾莞月为何要在他逃跑后,绑了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的那位前未婚妻江拂,借此要挟陆濯容出来相见。
陆濯容赴了约,三日后,他给世人留下顾莞月的尸体和昏迷的江拂,而陆濯容本人却不见其踪,江湖自此后便没了此人音讯。
怎堪想象,这位曾在江湖上大搅风云的人并没有死,而是在此地苦修了百年,为了继续拖延时间,谢虞晚顺着这一话题好奇问道:“你为何要舍掉过往在这里苦修,是因为到底还是对顾莞月动了情?”
“怎会,”陆濯容笑得仍然温和,“在最初的那几年里,我恨透了她,只觉得她死得太容易。”
“那你在苦修什么?”
陆濯容没有回答。
他沉默地凝了谢虞晚片刻,竟是出言直接戳穿她的意图:“小友,同本座虚与委蛇了这许久,也该够了,不妨来聊聊本座打算赐同你的机缘……啊,瞧小友的脸色,你心中想必已经明白?”
谢虞晚咬牙,手下不自觉地攥紧瑾晚剑,陆濯容却毫无预兆地移开眸光,望向谢虞晚身侧面无表情的宋厌瑾,意有所指道:
“这世间万物,自有其生之法,春不可落枫,夏不可见雪,秋不可醒翠,冬不可赛暑。四季反复,法于自然,强求破不了这天道循环,与天理相悖的终局只有自毁啊。”
宋厌瑾慢慢抬起眼,陆濯容却再次挪开视线,他后退一步,谢虞晚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捏诀的,只听他肃声宣布:
“以我之过往,为你二人立境,如此,既可一挽可预之命数,亦可破我多年心障。”
谢虞晚还想再说些什么,意识却骤然开始恍惚,就恍若被人推入深潭,她似乎在不断地下坠,恶鬼般的湖水缠住她的手脚,渐渐地,她的眼前不再有一丝光亮。
谢虞晚叹出一口气,心中最后一个属于谢虞晚的念头是,她好歹也是出自丹青谷,只求在陆濯容的幻境里不会沉湎太深……
第43章 | 0043 一手绵软
“你是谁?”
少女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放眼望去尽是酩酊渺烟,她只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是谁,她迷茫地想了一会,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
“我叫谢虞晚。”
“不对。”
雾深处传来的声音仿若佛寺长钟,一字一句,以一种祷念的声音咏入她心底:
“你是顾莞月,你是爱慕陆濯容入痴的顾莞月,你是无道天的顾莞月,你是坚信世人皆恶的顾莞月。”
末了复问:“你是谁?”
流霭吞噬了少女的肩头,将清丽的身影笼得朦胧,于是只听见少女一句喃喃的重复:“我是……顾莞月。”
*
熹微啄木,雀弄春来,积了一耳朵的聒聒。澪??澪Ⅲ嚤立侳
“主子。”云鬟雾鬓的婢女鱼贯入房,伏低的倩姿惊散了地上的日影,“已过辰时。”
烟波流转的美眸缓缓睁开,女子懒懒拥衾坐起,如瀑的青丝自支起的皓腕倾下,她睨着跪伏的婢女,字句散漫:
“如何?”
婢女将头埋得更低,似是极其畏惧榻上花容月貌的女子:“禀主子,簪月居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方才进去送过饭了。”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修涯山庄少庄主,只是春寒料峭,他衣料又单薄,经此一晚恐会积了热病,”女子朱唇轻启,趿履下了榻,一步一停间,脚腕处漾开清脆铃摇声,她旋即坐于铜镜前,镜中的一双黛眉扬起妩色,“来人,更衣,我可要去好好关切我们的陆道长呢。”
“关切”一词的咬字极重,婢女们皆是心惊,忙捧来凤钗罗裳为她梳云掠月,心底不禁开始同情簪月居里被抓来的那位。
谁人不知陆濯容的名,纵是她们这些邪途恶人,也忍不住仰慕那光风霁月的少年才俊,只可惜……
“只可惜你还是落入了我手里,陆道长。”
纤腰楚楚的女子阖上门闩,言笑晏晏地旋身看向被灵链锁住的如玉公子。
陆濯容抬起一双眼,平静注视着眼前身姿婀娜的佳人:“顾莞月,你如何才能放我走。”凌???嚤曷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