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广南城。

难怪家中要举族迁离广南城,难怪父母宁愿舍弃这么多年在广南城的积蓄亦要离开,可是……

可是阿栖还在那里。

赵识珩在这一刻记起了从前的种种,他记起初遇时的风华错,他记起女孩明粲眼底的笑晕,最后记起的,是雨中她不曾回头的背影。

他当即决定打马回广南城。

父母试图阻拦他:“战事动荡,城门焉会开,你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呢。”

赵识珩垂着眉眼,只是说:“是我先允她的岁岁年年。”

他离开复又回来其实也不过三日,可这三日长过三年。

赵识珩在城外等了半月,半月后城开,满城百姓皆为此番祸事的有惊无险而庆祝,只有赵识珩得到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同阿栖约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先弃了约,悔过时却恍然发现柳岑栖已经没有一生一世了。

赵识珩浑浑噩噩,后来他在家中翻到一卷白绫,翻开是柳岑栖的口吻,她并不识字,想来是柳岑栖专程托人替她写的,并在他离开后的那几天里造访已空无一人的赵府,留下了此物。

柳岑栖在白绫上留给他一句“望君岁岁平安”,她分明是怨他的,可是阿栖,在分别那日,你看我的眼神为何只剩平静呢。

遗憾常催人癫狂,“失去”二字竟能让浪子挣扎成情种。

柳岑栖死后的第一年,赵识珩学会了她的那支《仙夭》;

柳岑栖死后的第二年,赵识珩疯了,他举剑刺向了自己的父母,叫嚷着是他们害死了他的阿栖;

柳岑栖死后的第二年,赵识珩被自己的家族抛弃,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个整日神神叨叨的疯子是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赵氏少爷,这一次赵氏彻底迁离了广南城,这个家族终身不再踏足此地,任他一人在此自生自灭;

柳岑栖死后的第三年,赵识珩疯病愈重,他开始祈求邪神,试图求来一个邪方来再见柳岑栖一面;同时这一年他刨开了她的坟,为少女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穿上了嫁衣,然后笑着说“阿栖,你终于嫁给我了”;

柳岑栖死后的第四年,他见到了一个人。

女子华迤逦,潋滟流转的眼波好似可以媚出水来,她懒懒欺下黛色的眉,望着已腐的柳岑栖尸身,女子的鼻嫌恶地耸了耸,极不动声色的一刹,她很快就整理好表情,莞尔道:

“你心极虔,我主慈悲,特派我来送你一计。赵公子,我有法子可以复活你的心上人,可愿听我一叙?”

赵识珩猛地抬起头。

“天下气浩浩,怨气是最强的一枝,”女子眼尾积的笑晕渐浓,只听她慢条斯理道,“只要你纳集怨气,可以修她尸身,进而以怨念集散魂,假以时日便可使她复活。”

赵识珩的眼瞳四年来第一回燃起亮光,他声音沙哑地问:“你从何来。”

女子眉眼弯弯:“无道天。”

第39章 | 0039 一树诡诡

纪渝那一剑下去,将他们复又在琅州钉了几日,一旬后宋厌瑾的伤终于好了大半,启程离开琅州时却不再只有他们三人,还有萧元晏和荆鸢一并和他们同行。

荆鸢说自己本就是出来历练,天下浩浩任她去,却又无处可去,不如跟着谢虞晚一起;萧元晏本要告辞,却在无意间得知他们要去寻的邪佞是赵识珩的主上,顿时就改了主意。

宋厌瑾说夫挟的老巢在西南的方向,西南多密林,婆娑的虬枝将日光割成一片片,甚至都照不开地上的败叶,走惯了这样的路,兀地翳色终半,视野豁然开朗,几人皆不适应地揉了揉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炊烟袅袅的村庄,这样的村落一路走来见得不少,本不足为奇,可诡异就诡异在村庄上端的那棵巨树。

参天的苍树在谢虞晚的瞳孔里缩成一大片翳影,她不禁喃喃感慨:“好大的树……”

这棵树几乎是盘在整座村庄上面,远远瞧着村里的每一家就仿佛是被那错综复杂的一根根树干串起来。灵陆〇3藦皆做

宋厌瑾眉心一拧:“此树有异。”

莽莽树骨,捅入云霄,其叶亦是极为苍苍,竟已赛过人躯。西南纵是再潮湿,也绝不可能养出如此根茎的树,谢虞晚警觉地想,恐怕这树,是靠某种邪法长久吸食一些东西方才茂盛至此的。

荆鸢却摇摇头:“这树里并无邪气。”

谢虞晚一愣,随即松了口气,还未完全卸下防备心呢,就听纪渝愕呼:

“那树叶里……裹着人!”

谢虞晚心头顿时骤寒,她忙抬眼去看,竟真是如此!这些叶片呈半合状,而在那一瓣瓣似舟长叶的叶尾,偶尔会垂出某些软绵绵的直筒物,定睛细瞧方可看清楚,那直筒物不是其他,而是活生生的人腿!

不过幸运的是,这些人腿是垂出来的,而非僵挺出来的,这意味着叶中人的性命大抵暂时是无虞。

纪渝忡忡道:“虽是暂且无虞,一直被这般困于叶中,焉能不出事……”

萧元晏展开折扇,冷不丁道:“你们可否注意到,有几瓣叶片未能合拢,缠裹在里面的人已经在叶床上烂了一半, ? 有人躯腐掉的那一半叶片翠得分外浓,如果我所料无误,这树正是以活人为养分。”

谢虞晚咬牙:“真是好阴毒的一棵树!”

“黄毛丫头懂什么!”讨伐意味的怒喝从几人身后劈来,谢虞晚回过头,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正怒不可遏地朝着几人围过来,“你们岂敢对神树出言不逊?”

这些人显然就是村里的百姓。谢虞晚心头骤紧,这下可麻烦了。

可片刻后,这群人竟平静下来,冲在最前头的老妪唇角竟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不要紧,他们如此冒犯神树,神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宋厌瑾眉头轻皱:“你们什么意思?”

“神树有灵,可保我辈万世太平,却也从不怜悯那些该死之人……”

谢虞晚听着这神神叨叨的语气,心底不免发怵,她身侧的宋厌瑾却是另一副模样,他扬起眉,凉凉嗤笑道:

“这年头,怎么什么东西都敢称‘神’了?”

这句话简直狂得没边,就连谢虞晚都惊了惊,随即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