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的视线落到我手里的年货上,笑容里是显而易见的讨好和算计:“其实啊,你买这些东西你妈也用不上,你说多给点钱就好了,那个才踏实。”他伸手到我眼前,拇指食指搓磨两下,“你说是不是。”
我懒得搭理,撇开他径直朝家里走去。
礼盒的绳子勒住我掌纹,像是要压制我的生命线,楼道潮湿昏暗,格子窗外透进几道稀薄天光,每走一步,都觉得湿气更重一分,到家门口后,闻到一种近乎腐烂的气息。
在犹豫是否敲门的时候,刘共贴着我的肩掏出钥匙,吊儿郎当的晃了两下,拧开门锁。
神情得意洋洋,完全忘了这房子其实是我爸留下的。
进了屋,厨房的磨砂窗上蒙着层水汽,暖光氤氲,难得露出几分温情,母亲探出身,看到我以后,喜上眉梢,“老刘,你给阿芙倒杯热水啊,外边儿多冷啊。”
“知道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刘共这次也格外殷勤,还用上了茶具给我倒水。
往年很少有这种待遇,我满头雾水坐在沙发上,他还殷切追问我喜欢看什么节目,看春晚没,滔滔不绝的说着他那些牌桌趣事,我妈在厨房时不时附和几句。
其乐融融的氛围让我有些诚惶诚恐,坐立难安。
到了饭桌上后,他们终于点名核心话题:借钱。
半个多月前母亲和刘共听了亲戚的话跟风投资,结果是个皮包公司,卷款潜逃,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加上刘共先前拖的高利贷赌债也到了还款期,追债公司的人昨晚一直打电话,说再不还钱就别想过个好年。
“阿芙,我们以后肯定不会乱投资这些的,真的。”母亲瞪了一眼刘共,“我也绝不会再让他摸到牌桌一次,你就先借我们点钱,渡过这一关吧,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谁也不好过啊。”
刘共倒依旧气定神闲的喝着酒,瞥我两眼:“阿芙肯定会帮咱们的,章老板平时给的钱那么多,这四十万不过是他们有钱人的一个零头嘛。”
听到他说章纪杉,我眼光犀利了许多,望着母亲:“四十多万,你们哪儿来的,找章纪杉拿过钱?”
母亲虚浮的笑容彻底淡去,不敢看我:“前几天给章先生拜年,他给了我们一点钱,说是今年没和你一起过,做个补偿。”
“一点?”我看着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他那里拿钱的?”
起初我妈还支支吾吾不愿说,后来坦白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给章纪杉发消息,明面上是祝福,但我和他的关系这么特别,章纪杉为了息事宁人,总会给些钱,作为安抚。
听完这些后,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还想着换了工作可以和他有更公平一点的关系。
总是觉得章纪杉给自己的太少,其实已经赖着他要了太多。
“我现在刚换工作,四十万我拿不出来。”我推开碗,掏出一个红包,“这是拜年的钱,多的也没有了。”
说着就打算走,刘共慌不迭抢过红包,数了数,面色阴沉:“一万,这哪儿够,你肯定还有,这次你就帮帮刘叔吧......”
我妈走到沙发前,翻我的包:“你那些信用卡,你透支一下,肯定可以,再不行,给章先生打电话,就借点儿钱就......”
我们三个人正为了钱的事吵闹不休时,门口传来大力的敲门声,喊着刘共的名字,催债还钱。
母亲和刘共惊弓之鸟般盯着门,拽住我恳求:“阿芙,阿芙你帮帮我们......”
“报警。”其实之前他们开棋牌室的时候,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些,不过这次声势浩荡许多,我吸了口气,正打算报警的时候,被我妈抢过手机,“不行,不能报警,你刘叔有案底,不能报警......”
“那怎么办?”我和她抢手机的过程中,被重重地扇了一耳光,眼神晃了晃,口腔里的铁锈味让我恶心不已,“你......”
母亲拿着手机,铮铮有词:“你不帮我们,我给章纪杉打电话......”
刘共按住我,手臂被他反折,越挣扎,换来的打骂更重。
门外的人听着里面的争执,来了兴趣,甚至还起哄“窝里斗再凶点啊,都省得我们动手了......”
我半只眼被压在粗糙的沙发表面,只能用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章纪杉”的名字。
机械的电子彩铃混合着母亲和刘共的唉声叹气以及门外的叫骂声,室内没开空调,冷意森森,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凝固,昏沉的光线,潮湿腐烂的气味。
眼中,耳里,心底,无一不残缺,无一不混乱。
渐渐的我只能听见重复的呼叫声,不断的忙线,不断的无人接听。
在无助的时候,多渴望他能回电我,能安抚我。
最后,终于听到了章纪杉的那句:“陈芙,你有没有分寸。”倏忽间,电话已挂断,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分寸,他总和我说这个词,警诫我安分守己。
通情达理是留给成茜的,对我无用,温顺服从才是情人的该做的。
屡屡过界,也难怪他厌恶。
他声音里的克制的怒气被扩音放大,母亲和刘共面上一片死灰,最后迁怒于我。
刘共用膝盖顶着我的背脊骨,母亲哭哭啼啼的让我借钱,我说没钱,便是一耳光和她似心疼又疯狂的尖叫。
小臂大概是脱臼了,猛地一阵剧痛后,在新的疼痛来临前麻木了。
除了咬牙承受,暂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痛感延长了时间,门外的喧嚣声渐小,依稀听见了警察的声音。
微小的希望从心里冒出来:难道是章纪杉来了?
追债公司的人还没进来便被警察厉声喝住,门打开后,奄奄一息的我看到的人却不是章纪杉。
陈若存看到狼狈不堪的模样,哭着抱住我:“阿芙,阿芙......”
在尘埃落定的时刻,失望混着痛苦将心脏撞了个支离破碎。
他没来,也许他永远不会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