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群臣的面面相觑,老皇帝喘了喘气,又继续有气无力道:“朕这一脉子嗣不成器,出了老六这样禽兽不如的逆子,兄弟阋墙以至于祸乱百姓,差点颠覆了大魏的百年基业。如今朕原本想要册封的九皇子不幸离世,其他的诸位皇子并无才能出众之辈,所以朕决定……”
说到这时,魏惠帝再次顿了一下,环视朝堂下的诸位臣子后,将目光落在了站在队列前的韩临风父子身上,缓缓道:“朕决定,效仿圣德先帝,选宗中贤德子弟,择贤禅让,立北镇王韩毅为下一代新皇,而朕即日起退位还朝,尔等当辅佐新帝,重振大魏明光……”
这轻飘飘的话一说完,朝堂上的诸位臣子们都傻了眼,个个眼睛都瞪得像荷包蛋。
方才陛下说了什么?他立下的不是皇储,而是退位禅让?
而且新皇也不是大家臆想中的,由方家扶持的九皇子遗孤,而是北地荒郊王府里的一对偏宗父子?
有些定力不够的臣子甚至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肉,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中呢!
而以李归田为首的清流臣子却率先反应过来了,开口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恭喜陛下择贤传位,大魏江山必定绵延万载……”
而那赵栋,也是有样学样,黑着一张脸,木讷地开口恭祝陛下觅得贤良即位,并无半点惊诧反对之意。
就在这时,鲁国公率先站了出来:“且慢!陛下,北镇王并非您之嫡系血脉,如何能传位给他?陛下可是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趁着诸臣俱在,说给臣等来听,若是有人胆敢挟持陛下,那么臣等就算血溅太极殿,也绝不让奸佞得逞,颠覆大魏朝纲!”
说出这话的时候,鲁国公是豁出去的。
方家势大,各地子弟无数,支撑了大魏的半边天,至于朝堂上的其他世家也是大魏的顶梁脊柱。
他北镇王世子挟持了陛下,就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要看其他的世家们同不同意。
不然的话,就算北镇王有本事窃国,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没有世家支持的话,最后也会如圣德先帝一样,落得灰头土脸让出皇位的下场!
有了鲁国公起头,其他的世家魁首们也纷纷站出发声,恳请陛下三思,不可撼动了皇室正脉的传承。
魏惠帝倒是习惯了这些臣子们开口反驳他的话,毕竟他主持朝政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吵吵闹闹过来的。
大约就是他修建自己的皇陵,挑选棺椁式样的时候,不必询问这些世家重臣的意见。
所以他淡淡开口道:“北镇王乃圣德先皇的嫡系血脉,朕看不出传位给他,如何能撼动皇室正脉。对于大魏的天下百姓来说,立一个对大魏有功的皇族子弟,总比立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要好……朕相信北镇王不会恩将仇报,必定也会善待朕之子孙,让他们衣食无忧,代代富贵荣华,是不是?”
说到最后的时候,魏惠帝的语气深长老迈的眼神不由得变得晶亮,紧紧盯着那北镇王父子。
北镇王方才便已经跪下接旨,现在听了陛下的话,连忙恭谨道:“臣与陛下乃是同宗血亲,臣与子孙后代也必定会善待陛下子嗣,若违背此言,愿永世不得超生!”
魏惠帝点了点头转头问史官:“北镇王说的那些话都记下了吗?一个字都不能漏!”
待一旁记录起居注,和记录朝政议事的史官纷纷上呈了手写记录给陛下看后,魏惠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传位的诏书,朕也已经拟写好了,一会便会昭告天下。之前的时局太乱,朕若不露这一面,怕是要流言四起,人心不定。如今朕的意思已经告知诸位,余下的事情,便是新皇的差事了,朕累了,要下朝休息了……”
说完这话,他便缓缓起身,由着小太监来搀扶他退朝。
不过朝堂之下,被他的话炸得满天飞的臣子还是回不过神来,依旧群情激昂地跪喊着陛下收会成命。
魏惠帝为皇几十年来,第一次可以头也不会地大步离去,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孩童恶作剧般的舒爽。
如今大局已定,那些臣子们居然还是看不开事情。
这天下的大事,其实都是掰手腕子的游戏。就看谁的气力大,才可一举定乾坤。
那一直忍隐不出的北镇王父子如今兵强马壮,岂止一朝一夕的韬光养晦?就连骁勇善战的铁弗人都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试问天下何人能敌?
他就算不顺势禅让,非要强势立下九皇子的遗孤又能怎样?不过就是又养大了方家外戚,灭了韩家皇室的根本。
其实魏惠帝做出此等决定,也是经历了一番心路挣扎,权衡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想当初,魏惠帝被奸猾母子胁迫至行宫,被锁在行宫的一间房子里。
王皇后跟那东平王达成了利益交换的协议,然后便开始逼迫着他写退位诏书。
魏惠帝恨着这母子,如何肯从?最后堂堂一代帝王竟然被王皇后命人掰断了小指,疼得他当场昏死过去。
就在魏惠帝快要撑不住就要屈从了的时候,行宫里突然杀入一支人马。
给王皇后送茶的小太监也突然从托盘下亮出了匕首,抵在了王皇后和六皇子的脖子上。
就这样,韩临风派入的卧底顺利控制局面。
韩临风一身戎装走进屋内时,魏惠帝费力睁开了眼睛,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圣德先帝。
当年圣德先帝登基的时候,他还是六岁的孩童,而他的父亲还没篡位,只是圣德先帝的皇叔。魏惠帝跟在父亲的身后,朝着天子施礼。
那时的圣德魏宗帝意气风发,跟眼前之人的气场何其相似?
魏惠帝眯缝着眼,以为自己大限将至,而死去的圣德先帝前来责问他为何弄丢了祖宗的江山……
一时间,魏惠帝竟然是觉得羞愧难当,哽咽地哭出了声音来。
直到眼前的英挺青年朝着他跪下施礼,口呼陛下,他才恍惚过来。
待那青年表明自己是圣德先帝的曾孙辈北镇世子韩临风时,病入膏肓的他,不顾小指疼痛,竟然挣扎半坐起来,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青年。
想到王皇后这两□□迫他写下让位东平王,同时大赦王家诸人的诏书时,魏惠帝阴沉着脸道:“你也是来逼迫朕的?”
韩临风跪下恭谨道:“先祖册封同姓王,乃是为了避免秦皇曹魏一类皇室遇险,中央孤立无缘。我与父王入京就是为了解救陛下于危困,若是陛下身体无碍,我等愿意护送陛下回宫。”
魏惠帝却不信他之言,沉吟道:“你没有跟王家达成什么协议?”
韩临风沉声道:“我与父亲身在北地,与诸位世家并无深交,此番带兵入京勤王,不曾与人谈条件,也不需要谈……”
魏惠帝看着眼前英武的青年,眯眼又问:“我听闻北地的铁面军,已经征讨了北地大半故土,还听闻北镇王府与铁面军过从甚密,这些可是真的?”
韩临风依旧坦然道:“不是征讨了大半,而是已经过了丘台山,只剩下最后两州。待臣等助陛下平定京城叛乱,自可再回转北地,尽数收复故土,以慰韩氏先祖在天之灵!”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坦然承认自己才是铁面军真正的统领,指挥千军万马收复故土的那第一反贼!
魏惠帝藏在褶皱里的眼睛简直都要炸裂开来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昔日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