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官员面露尴尬之色,可也陆陆续续跪了下来:“臣等恭贺皇上,恭贺太后”

大殷凋落至今,以皇嗣为贵。旧臣们能舍弃足智多谋的林荆璞,将?他?迎回朝中奉为至尊,只凭他是林家子嗣;柳佑为他殚精竭虑谋划,归根结底也?是把自己当做林鸣璋唯一的遗腹子。如今皇权旁落,姜熹手里要是还握着皇嗣,便可随时找个机会,扶持另一个乖顺的傀儡坐上皇位。

历朝但凡能走到朝堂上的女人,都不甘止步于珠帘之后,姜熹要的是权,至高无上的权。当日林珙不肯亲自下诏定梁复安身后的罪名,她应就准备了这招后手。

百官中唯独柳佑没跪,在殿上格外突兀。

姜熹捻帕笑了笑:“柳太傅这是何意?”

柳佑也?笑了,侃侃而谈:“回太后的话,臣方才无意走了神,想到臣的名声一贯以来不大中听,只因做惯了颠倒黑白是非之事,为人所不齿。可今日太后能无中生有,才叫臣大开眼界,自愧不如。”

“柳佑胆敢妄言!”

姜熹抬手止住了旁人,不怒而笑,“柳太傅是与哀家说笑呢,不必计较。”

“是臣唐突。”柳佑也?不客气,恭立着一拜,但始终没有下跪。

林珙喉间发涩,私心想同柳佑站在一处,可他的手脚被什么禁锢住了,动弹不了。

下了朝后,柳佑便陪林珙去了趟皇后殿中,他?从宫外带来了信得过的大夫,要替吴娉婷重新诊脉。

那大夫看过后,随即退到一旁低声回禀:“皇上、柳大人,看皇后娘娘的脉象确是喜脉,不会有误,应已有二月余。”

林珙听言,目光诧异地盯着榻上的吴娉婷,手心隐隐发抖。

吴娉婷用被褥蒙着半面头,不敢直视林珙那边,一问她话,她便抽抽搭搭地哭,什么也?说不清楚。

柳佑从袖中拿了一袋赏银给大夫,又侧身朝林珙一拜,稳声道:“皇上既已看望过皇后,也?可安心了。天色已晚,不如让皇后好好歇息罢。”

“嗯,好……”林珙这才回过神来,同柳佑走了出去。

林珙一路上都心神不宁,柳佑送他?到了寝殿,告退之时,林珙又伸手拽住了柳佑的袖子?,小声地问:“柳太傅,可否再陪陪朕?”

“皇上莫怕,”柳佑没有进殿,蹲下身只在殿外安抚道:“待到龙虎符造出,微臣便有办法?将?万奋拉入我们营下,兵权可夺。”

“嗯。”林珙眼睑低垂着,仍是不安。

“还有皇后胎中并非是真正的皇嗣,太后即兴想了这么一出指鹿为马,朝廷那帮旧臣窝囊成性,无人敢当面指责于她,可天下人未必会同她演这出荒诞的戏。”

柳佑理了理林珙的衣领子?,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极柔极低:“冒充皇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臣方才看见吴皇后,半疯半傻,怕是是有什么隐情,到时候将?计就计以私通之罪加之,此计可破。退一万步说,皇上是太后的亲骨血,太后对前朝权势再眼红,总不至于真?将?一个假皇嗣推上皇位。依臣所见,她不过是察觉到皇上近来对她有忤逆之意,想吓唬吓唬皇上,让您听从她的安排罢了。”

夜里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林珙的帽檐上,他?一个哆嗦,陡然间更害怕了,缓慢松开了柳佑的袖子?,不再靠近。

柳佑眸子一深,心头忽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蹙眉问:“皇上,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与臣说?”

林珙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无事……朕只是、只是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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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人带到了。”

夜已三更,西斋偏厅门窗合得严实,两名护卫将宁为钧从暗门带入,带到了林荆璞面前。

宁为钧半年前在狱中服毒未尽,而后便在皇室宗祠养了半年的伤病,如今人瘦得只剩下了一副皮包骨,双目浑浊无光,与那少年郎已是判若两人。

“赐座。”林荆璞放下书卷看了他?一眼,又朝云裳吩咐:“将?屋内所有的灯都点上,不够的话再去添几盏吧。”

“是。”云裳领命后,从宁为钧身旁经过,切齿轻哼。

烛光刺得宁为钧双目难熬,他?抬起黯淡的眸子,看到座上的林荆璞,周身浑然一怔,四肢散架般地从椅子?扑摔到了地上。

他?麻木苍白的脸上霎时浮出一丝激切,喉间哽咽不已。

林荆璞为何会众叛亲离?这其中缘由旁人或许不知,他?宁为钧不可能不心知肚明。要不是他瞒着众人私藏姜熹与林珙多年,咬牙死守这对母子?下落,不肯相信便不会发生后面在凉州的一切。

“听说你?先前病得不轻,身子如何了?”林荆璞语气宽和,并不是找他算账的:“现今吃的是什么药?”

宁为钧顿了顿,低声回答:“罪民精神尚可,药已停了。”

“我看离‘尚可’二字怕是还差得很远,”林荆璞打量他的面色:“我已与魏绎提过,你?的罪不至此。皇室宗祠虽清静,可也是个孤冷之地,本该早日发下诏令,让你回到邺京来养。”

宁为钧没应声,静默跪着,道谢之词在唇边也吐不出半个来。

“其实找你过来,是还有一些事要问问你,”林荆璞端起一杯沏好,起身走过去,递到宁为钧的手中:“是关于皇兄的孩子”

第111章 变数 “悍妻善妒,我怎么敢?”

宁为钧没接稳,茶渍湿了半边衣袖,低眸迟疑,才问道:“二爷想知道什?么?”

“一年前前朝在邺京各行当里安插了不少线人,宁大人若真是想护住皇兄血脉,以求万全,早该找到?曹将军让他助你,而不是反其?道行之,”林荆璞命人递了方汗巾给他:“究竟是谁在背后教你行事?”

宁为钧取过汗巾擦了下额角,捏在手心?,面色仍十分?平静:“罪民之前不甚了解二爷为人,一心?害怕二爷会因皇位争夺而于皇嗣不利,才斗胆隐瞒皇嗣的下落,还妄想凭一己之力护他们周全。如今回想起来,全是罪民愚笨至极,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并无他人教唆。”

林荆璞容姿雍雅,听他将狡辩的话说完,才淡淡说:“要这么说来,以私宅囚禁皇嗣,乃至对皇嗣用刑,也皆是宁大人一人的主意?”

宁为钧耳后又冒了些汗:“恕罪民直言,二爷纵然有不甘,但那个孩子?受旧臣们拥戴在帝位上已坐了半年之久,南殷朝廷的局面已成了定势,二爷此时再来追究这些,只怕无多益处。”

“权势于我如负累,又何来不甘之说?”林荆璞似笑非笑,拨开杯中的茶沫,“也罢,先喝茶。”

夜阑深静,云裳往炉中又添了些香,便与其?他宫人退了下去,悄悄合上殿门。

宁为钧的视线穿过面前的一缕烟雾,林荆璞眼?里没有一丝对权势的迷恋,这一点反而令他不安。

林荆璞对太子?妃与皇嗣当年潜藏在邺京一事早有疑心?,当日他被三吴驱逐追杀,便可拿此攻讦以做文章,不必将把柄留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