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听不见这些吵闹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仍然在喝汽水,那个小孩指着小允,还在不断哭闹。我突然不想让小允怀孕了,十分地不想。
在小允放下水杯后,桌子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是刘杰青拍了一下桌子,他拍完就站起来,走到我们的位置,拿走了那个水杯。
看着汽水被一个怒气冲冲的人拿走,小允吓坏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惊慌地看着我。我看了一眼刘杰青,他一言不发,举起筷子夹着菜吃。连带那个孩子也一起安静下来。女人嘟囔了一句,“看吧,看吧,来之前就让你听话,你偏不听话,惹爸爸生气了,以后爸爸再也不要我们了……”在女人连续安抚孩子的这段时间里,刘杰青仍然是沉默的,我从他脸上看出了疲惫,那两个案子应该把他折腾得够呛。
发生了这一切,我后悔了,我真不该带着小允来这里的。我没说什么,牵着小允站起来,往店门口走。临走前,我去付了汽水的钱。
到家后,小允一直在哭,他一直问我,用两只手急切地跟我比划,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给我丢人了?
我说没有。但他不相信我的话,还是在哭。
我亲他,拍着他的背,很久很久,才终于哄着他睡着了。
小允哭起来是平静的,悲伤像小河一样从眼眶里淌出来。我用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然后我没有事情可以做了。我点了烟,往阳台走去。
天黑透了,但还是很热,风吹着也不算清凉。我就这么待了一会儿,抽烟,吐烟,那烟在我的五脏六腑里绕过一圈,又被我吐出来。然后我有点累了,想找什么靠着,就背过身去靠着栏杆。抽完了烟,我还想继续,可是我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没有发现烟盒。我突然很生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好像很多年没有这么生气了。我把阳台养的几盆草砸烂了,做完这一切,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很用力地喘着气,我能感受到我的两只手臂在颤抖,我的手指也在颤抖。为了停止这种神经质的抖动,我平复了很久。在这期间,我在栏杆上找到了我的烟盒,就又抽了一根烟。
我想到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小允哭着的表情,他的脸上都是眼泪。
怎么能惹他伤心?怎么能让我的小允哭?
这时候,我去看地上花盆碎片和泥土。
它们像是被分尸了。
看着它们,我冷静下来了。我不想抽烟了,我开始思考。因为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对冒犯我妻子的人做点什么才好。我很久没做过这种事了,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去做。
13罪恶、命运和道路
我开始对案子上心了。
这半个月来,我用和前段时间完全相反的态度进行工作。大概是我表现得太刻意了,连局长都看出来了,还专门在会上提了一嘴。我真厌烦,可是不能说什么。
有一次,我准备去白云服装厂和小港村。之前因为警车坐不下,我没有去,打算现在去了解了一下情况也不晚。但刘杰青明显不想让我去,他说要行动就集体行动。于是我就不去了。我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有敌意,现在明白了。他不想让我抢他的风头,毕竟我是曾经破获过一起碎尸案的警察,说不定会让他白来南镇一趟。
他把我当做了敌人。
他应该庆幸他的这个决定,让他多自由了几天。
这是他最后的自由了。
*
我跟踪了刘杰青。这是我特地挑选的日子,是每周放假的前一天。
我跟着他去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一条站了很多女人的街。我认出了这里,上次我喝醉了,就是在这里给小允买了一条红丝袜。我站在街角里,我的周围没有亮光,一片黑暗,我感到有一股阴凉的气息贴近我。它就像一只死人的手。
我看见刘杰青和路边的女人说话,最后看着他们走进了一家旅馆。我看了一眼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
这是一个背叛家庭的人。
正是这个想法让我做出了要杀死刘杰青的决定。事实上,在这之前,我本来并不打算杀了他,只是想砍掉他的那只手。
我是在巷子里等着刘杰青的,这是去他家的必须经过的一段路。因为没有事可以做,我倚靠在一面墙上,一边抽烟,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小允抱孩子时的样子。
前几天,隔壁的女人生了,她生了一个女儿。这是一件喜事,她和她的丈夫都很高兴,还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吃晚饭。小允很喜欢小宝宝,抱孩子的时候一直在笑,又局促,又小心翼翼,笑得眼睛那么弯。想到小允的笑脸,我心情很好。
刘杰青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我脸上的笑还没有消失。我没有发出声音,挂着一个笑脸,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到我前面去了,才忽然叫住了他。
刘杰青被我吓了一跳,他看见我,似乎没认出我是谁。他问我是谁,我没说话,我走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我的脸。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变得不耐烦起来,问我在这干什么,问我有什么事。说话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我们面对面这样站着,于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
刘杰青还很年轻,我比他大了三岁,还是四岁,我不记得了。我这样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五官很平庸,加上打理得过于短的头发,看着很显老。
我说,“刘队长,我确实有一件事情特地来请教你,这个问题,我上次就想问你了。”说完,我的烟也正好抽完了,我把它丢到地上,用鞋底碾了一下。
刘杰青似乎被我这“请教”两个字取悦到了,他的脸变得神气起来,他摆了摆手,让我走,他说他没什么好跟我说的。
我朝他笑着,说出了那句话。
“你是不是想死?”
*
我没有立刻杀死刘杰青,只是让他昏迷了,让我能够像搬货物一样搬运他。
我带他去了那座山上的小屋,那个我曾经杀死我父亲的地方。我将要在那里,犯下我人生第四件罪案。
路程稍微有些远。为此,我是开了一辆小车带着刘杰青去的。山上的路很颠簸,最后还要穿过一片林子,那里没有路,不能开车,我是拖着刘杰青一步步走上去的。
路很黑,那么黑,让人心惊的黑。我一步一步地走着,每走一步,我都能听见心跳响在耳朵里,我似乎是踩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刘杰青半路醒了。他惊恐到了极点,在袋子里发了疯似的扭动。我不想去管他,没有阻止他,我就这么听着他的吼叫,还有求饶声。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无比恶毒的愉悦。
等他不叫了,我停了下来,一股怒气驱使我狠狠踹了他两脚。再次听到叫声后,我很高兴,也很满意。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笑,是耳边的笑声太大了,连我自己都感觉有点吵了,才发现,原来是我自己在笑。我转身往周围看,头上的手电筒跟着转了一圈,我什么都看不见,黑暗短暂地被亮光驱散后,再一次覆盖回了原处。
我抬头,只看见树和更多黑色。这种黑色像潮水一样包裹着我,我并不排斥,在这充斥孤僻的树林之中,它们陪伴着我,仿佛我们是同类一样。
我们一样孤独地生存在黑夜里,我们只能永远这样下去,也只有这一个归宿。
这是我的罪恶,我的命运,我的道路。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盯着很远的地方看,什么也看不见。我忽然想起,我上一次干这种事,拖的是两个人的尸体。
我想了很久。这期间刘杰青的声音渐渐微弱了,我猜他应该是再一次昏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