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1)

这日交小厮打探消息不得,忧上加忧,闷闷往床里躺了。晚上饭也不吃,交桃英带了人走到床前,待要发作,张眼一看,只又惊又喜,方叫得声爹,已红了眼。

想着连日来的委屈,跌跌撞撞,扯了那人说个不住。

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陈氏之父陈天章,看女儿且说且哭,也自心酸,说起欢郎,叹气不止,想了想,只款款陪女儿把饭吃了,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陈氏抖擞起精神,拿了银子,戴了头面,方要出门,陈天章过来,拉着女儿,问了欢郎父子许多事体,陈氏俱老老实实答了。

陈天章只笑道:“他这般说与你听?”便不言语。

交陈氏再三问着,方道:“你那公爹好本事,首辅一出事,转手就搭上了次辅的人,也不想首辅在朝多年,根深叶茂,未必不能起复。如今,严氏诸人四下奔走,首辅独子东楼大人亦已返京,次辅虽无事,少不得要折些虾米了,你那公爹么,唉……”

一句话,惊得陈氏面无人色,回过神时,只吃吃道:“不,爹,不会的,官人他,他只是……”

见陈天章不应,手脚都软,只抓了他袖儿哀哀叫道:“爹!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想想法子啊……”说着已带了哭腔。

陈天章只摇头苦笑道:“孩儿,你爹有法子能不帮你?你是不知道,京中好不吃紧,你娘想着你,床也下不来。到了如今这地步,你只狠狠心罢!晚了时,莫说捞你,连我们也免不了……”

一席话说得陈氏慢慢松了手,呆了半日,苦痛交加,只把眼泪滚下来。

陈天章看她满眼落泪,如何不疼,叹了一回,只道:“你便舍不得他,却不知他对你怎样?”

陈氏泪眼朦胧,方看了他,又听他道:“听说易氏往监中看了他几回,先前也为她得罪了知县,有这事?”

陈氏当头一盆冷水淋下,身子一顿,不觉抖将起来,陈天章就不言语了。

中午父女两个默默把饭吃了,陈氏七八杯酒下了肚,只伏在椅上打磕睡,交桃英扶到屋里睡了,陈天章就带了长随,往监里见了欢郎。

欢郎见岳父过来,吃了一惊,忙不迭起身行礼,交陈天章拉着,只说贤婿受苦了,连落了几点眼泪。

欢郎少不得把言语安慰,陈天章方收了泪,拉他往槛上坐了,絮絮说了一时,只看了欢郎欲言又止。

欢郎察颜鉴色,已猜到了八九,默然半晌,只低了头微微笑将起来。

陈天章也略有些不自在,方咳得两声,就听欢郎道:“岳父大人有难处何不明言,小婿敢不从命?”

陈天章大窘,脸上红红白白,移时方面色如常,只拍着他肩头,叹出口长气来,道:“贤婿也知道,我老了,老妻也多病,比不得许兄审时度势,只想陪妻女过些安稳日子……”

说了半日,欢郎只一声不应,陈天章无奈,咬咬牙道:“贤婿若有难处,只管开口,我虽积蓄不多,百千两银子尚能设法。”

欢郎笑了笑,仍不应声,陈天章虽恼火,只笑道:“来时你岳母说你爱喝双塔寺赵家的薏苡酒,特交我带了来。”说着便回身拿包裹,递了来。

欢郎接在手中,随手搁在地下,半日方就着天光把陈天章一看,见他刚交四十,两鬓已渐次白上来,终把心一软,扭了头道:“是我拖累了梅娘,你领了她家去罢。”

陈天章一愣,随即大喜,犹不免道:“贤婿甚么话,女妇人家,从一而终,如何使得?”

欢郎就看着他笑起来,再不言语。

陈天章慌了,暗骂自家多事,满脸堆下笑来,只说幸而不曾生育,实是小女无缘,当场拿了和离文书,递过印泥来。

眼见欢郎伸出手来,一颗心方落回原地,不防一人从墙后窜来,抓过盒儿就掷在墙上,打得粉碎。

事出仓促,两个都唬了一跳,把眼看时,那人肿着眼直愣愣瞪了欢郎,不是陈氏是哪个?

原来陈天章前脚出门,陈氏后脚就跟来,也一般进了监房,正猫在墙影里听个满耳,见欢郎接印泥,一时急怒攻心,发作起来。

两个衙役闻声过来,陈天章也顾不得女儿,向前拿银子打发了。

陈氏只定定瞧了欢郎,半晌方哑声道:“你真个,真个要与我和离?”

见他不应,心中发绞,几欲落下泪来 ,忍了片刻,只把头一抬,强吞了眼泪,闷声道:“好,好,我成全你!”

说着只往墙角的红泥中一捻,抓过文书按了,往他怀里一摔,就往外冲,早把额角撞在木栏上,砰的一响,也不管不顾,只向外一拐,就不见了人影。

陈天章喜出望外,等欢郎也按了指印,只匆匆说了两句,就收了文书,追着女儿去了。

第二日小娥正在铺里,忽见青童眼红红的走到柜前,说了欢郎和离一节,又说从昨日到如今,通不曾沾水米,只求她开解相劝。

小娥立时叫马婆子出来,自家往厨下收拾了,不到两刻就同青童走到监里。

进去却见欢郎换了身袍子,刮了胡渣,头发也梳了,清清爽爽扎着,坐在窗下的阳光中,见她来,只微微一笑。

看小娥呆在当地,只道:“带吃的没,我饿了。”

小娥回过神时,只默默开了食盒,把碗端与他,欢郎也不言语,接过就吃,不一刻,便把饭菜一扫而空,小娥又端过汤来,与他喝了。

一时吃毕,小娥收了碗筷,又坐一会,方要起身,忽听欢郎道:“我七岁时,爹还在底下当知县。那一年,闹饥荒,饥民半夜围了县衙,家里有人哭,有人叫,许多人光着脚,衣裳都穿反了,那时爹从房里出来,穿着官袍,戴着官帽,齐齐整整,不知为什么,我一下觉得没那么怕了……”

小娥怔怔看了他,半晌方道:“后来呢?”

欢郎就笑了,道:“后来自然没事,之后我总想起这一幕,想我遇到事时,该怎么做。”

小娥看了他一会,微笑起来,两个静静坐了时,也不说话,小半个时辰后,她起身说要回去,欢郎就点了点头,等她走到门口,又叫道:“下回汤里多放些扁肉,很好吃。”

小娥只回头一笑,就出了监房。

再说自那日后,朱润又来过两回,一回交张氏撞着,不免问着,马婆子就说是从前与刘海石相交之人,张氏信了大半,便不说什么。

一日朱润从县衙里出来,猛想起一事,只交小厮拿了箱子,走到小娥铺里,说要寄卖。

小娥打开看时,尽是些珠子串儿,虽不贵重,也非一般的珠儿可比,只把手摇了,不欲接它,朱润哪里听她,搁下就走,自此三不五时过来,小娥没奈何,渐也由他。

作者有话要说:再发一下,不信看不见!!!

83、囹圄(四)

不觉腊月将尽,一日冷过一日。这日小娥方往监中送了饭转回来,遇着朱润来铺里,说有两艘船从泉州过来,许多年货,正好放铺中卖,交她一同去看。

小娥只说铺儿小,卖不了那些稀罕物事,朱润就笑起来,说她上船一看便知,不过是些寻常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