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郎顿住脚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想送你回家,难道你不想回父母身边?”
小娥大窘,把他狠狠一瞪,见他犹扯着自家胳膊,恨起来只把手乱摔,乱了一回,到底交欢郎推上车去,没奈何,只一声声叫道:“我不走,他,他还在这里……”
欢郎就叫过老苍头和小厮来,把言语吩咐了,方向小娥道:“你不须操心,有事他们自会料理,你到清明再下来也不迟。”说话间马婆子已上了车,欢郎一声招呼,马车便往巷口驶去。
哪消多少时候,已到城下,早有几辆车候着,又有许多公吏等在一边,见了欢郎,一起迎过来。
欢郎便与众人道别,马婆见小娥余怒未歇,想想只劝道:“娘子若在这会闹起来,大人面上却不好看。”
小娥也不言语。
那厢闲话说过,几辆车顺次出了城,欢郎又转头把言语叮嘱小娥,小娥只扭了头不应,欢郎就往前边去了。
陈氏知道时,恼得要不得,几番要与欢郎理论,又要轰小娥回去,交桃英拉着,苦苦劝道:“娘子莫再和姑爷闹了,太太不是说了,还是生个孩儿要紧,有了孩儿,便是那寡妇进了门,也掀不起风浪来……”
陈氏听到进门二字,怒火中烧,只极声嚷道:“进门?除非我死了!”
嘘得桃英连连摇手,把车帘放了。
又走一程,天空渐渐落下雨点子来,不一时,雨脚越发密了,好容易赶到驿站,天已半昏,众人便往驿站里歇了。
再说朱润得了消息时,正是午后,小厮战战兢兢说了来去,见朱润站起身来,才把心一突,就交他把案上的物事一扫,连玉石盆景都打得粉碎。
小厮鲜少见他暴怒,站了半日,一声也不敢出,只悄悄出去,合了门扇。
朱润便往椅儿上坐了,寂静中,隐约听巷中传来儿童的嬉戏声,又一会,有雨点子乱纷纷打在瓦片上,不觉雨脚如麻,终不免叹出口长气来。
到了上灯时分,小厮进屋把地下收拾了,管事也慢慢挪进脚来,问何时启程。
朱润就看了他笑道:“我说过元宵后启程,你不曾听见?”那人不敢多言,弯身退了出去。
朱润就交小厮拿账册来看,又陆续写了几封信,把晚饭吃了,雨仍不停,滴答到三更方止。
雨方止,又刮起风来,吹得邻巷檐角铃声不绝,四更时,他迷迷糊糊合了眼。
早上又下起雨来,他在枕上听了时,喃喃道:“一步,我只差一步……”一会,他笑着坐起身来:“你以为,这样便赢了?”
那里小娥一早便上了车,眼见雨下个不停,又夹着风,扑入帘里,竟比隆冬还冷了三分。
而路上泥泞,车行得越发慢了,方过午时,前边一阵喧哗,车却停了,却是泥石滑坡,把路掩埋了大半。
车夫把车驱过一边,欢郎就使人往周遭唤人,邻边村落听得是官吏过道,忙叫了人七手八脚清起泥来。
众人饥肠辘辘,纷纷取出干粮来吃了,小娥匆匆出门,哪有备着,马婆子刚要下车,就见欢郎捧了吃食过来,小娥一声不吭背了脸,马婆子就向前接了。
道上原堵了不少行商,正发愁,见村人开路,欢喜之余,就有人向车夫套近乎,晓得是往福州赴任的官员时,嘴上愈加奉承起来。
车夫见惯了的,哪放在眼中,那人就说自家有几辆车,也是往福州去的,见没人,就递过块银子来,交车夫快手掖在袖里,那人又说几句,方笑嘻嘻转回车里。
等前路通了,那几辆车就缀在后头,路上连过几个关口,过往行人车辆俱要交纳银钱,遇着行商,收费犹苛。
欢郎是官吏,一说便过,轮到后面几辆车,小吏把笑脸一收,方要上前,就有车夫下来,说了几句,少不得放他过了,一路上俱如法炮制,日入后城门渐渐显出影来。
进了城,四下里炊烟袅袅,正是晚饭光景。沿路有孩童厮打,交妇人喝骂,哭闹不休,又有卖鱼丸的小贩把汤勺敲在碗里,响着过去了。
小娥愣愣看着,方觉眼底发潮,就交欢郎一拳捶在车壁上,吃了一跳,只把眼瞪他,却听他笑道:“回来就好。”说着把缰绳一抖,马蹄的的,已过了安泰桥。
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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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黄昏时易仲合了铺板进来,才到廊下,听张氏啊的一叫,走上前,就见小娥回来,又有人搬了箱儿往里走。
易仲喜笑颜开,只说菜少,就要往外头去,交小娥扯着,欢郎就向前行了个礼儿。
易仲不见刘海石,正诧异,张氏已结结巴巴叫起苦命的儿来,易仲吓了一跌,方见女儿一身孝服,登时呆在当地。
欢郎就说家中有事,辞去了,易仲也顾不得,只向女儿问长短。
小娥把别后情形说了,讲到苦处,流泪不止,交张氏抱着,痛哭了一场,易仲也落了几点眼泪,马婆子百般劝解,三人收了泪,坐着把饭吃了。
张氏见女儿形容消瘦,面色苍白,越从心底疼上来,满满盛了一碗饭,又把菜布在碗里,盯着她吃了。
晚上和易仲讲讲说说,想到女儿终身无靠,唉声叹气,怎睡得着?
第二日小娥将张氏拉过一边,拿了百来两银子,只说到底不是自家的房儿,不如归去,张氏吞吞吐吐,半日方说老宅已租与人住了。
小娥吃了一惊,又问几句,方知欢郎把这处房契写了易仲的名字,倒发了回呆。
张氏嘴上不言,心内想女儿恁般容貌,许多房奁,难不成这般过了?少不得把言语探问。问了几遭,小娥只不应,十分问得急了,便说要与刘海石守孝,张氏与易仲说了,两个叹息而已。
那厢欢郎同陈氏转回家里,陈氏恼在心头,也不和他言语,进了门就往屋里走,把门扇儿重重合了。
方气闷闷坐着,见桃英进来,就要发作,桃英忙道:“娘子,夫人来了。”
陈氏听得婆婆过来,倒一愣,忙换了衣裳,走到厅里。
便见许夫人拉了欢郎言语,说他瘦了,黑了,一时说起倭人早把眼角湿了,要看他箭伤。
欢郎忙说自家比先前还能吃,又说箭只贴着胳膊过去,破了点油皮罢了,不是大事,母子俩说个不住,全不见陈氏过来。
陈氏就笑着向前行了礼,许夫人见儿媳眼红红的,犹带了丝忿色,有甚么不明白,也笑着携了她手儿,说了会话,就打发两个去了。
原来许夫人心疼儿子,早一步来了福州,见了这光景,嘴上虽不说甚么,第二日便交人做了药膳,与儿子调养身体。想着媳妇嫁来二年,不见生育,也自焦心,往医馆寻了个方儿,日日弄与陈氏吃。